原本不到一息可以穿过的山路,慕云添整整走了近半个时辰。
看着没有丝毫变化的山门,慕云添的眉头却慢慢的皱起,然后脸色阴沉了下来。
因为他从云梦峰的大殿之中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死气。
吱呀。
偏房中的一间木门打开,接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慕云添的视线之中。
“小七?”看着站在山门外,牵挂了很久是小师弟,云天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
“三师兄。”慕云添收起脸上的阴沉,笑着说道。
“你真是小七,你回来了,太好了,师傅他老人家一定会高兴坏的。”说着云天迎向慕云添,一脸高兴的说道。
“师傅呢?”
“师傅,在山顶。”云天声音明显有些低落的说道。
“发生了什么?”
“师傅很不好。”
“到底怎么回事,我离宫前师傅不是还好好的,在朱雀峰下闭关修行吗?怎么会突然变的很不好?”慕云添急切的问道。
“师傅的伤,一直未曾痊愈,在朱雀峰中也只能压制。”
“怎么会这样?宫中的药师呢?”
“丹堂大长老亲自检查了师傅的伤势,而且大师兄也曾去过无幽谷,可他们都说,师傅的神府几近破灭,丹药已经无法救治。”
“如此重大之事,师兄为何不传音于我。”
“师傅不让我告知你与其他师弟。”
“我要见师傅。”
“随我来吧。”
穿过云梦大殿,二人向着云梦道场走去,但却并未停顿,而是继续向着山顶走去。
云雾之上的云梦峰顶,十分幽静,只有一颗苍松,以及一块刻着云梦的石碑。
一个背影消瘦,显得无比寂寞的老人坐在碑前,看着面前的石碑静静的发呆,甚至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都没有发现。
“小七,去吧。”云天拍了拍慕云添的肩膀小声说道。
看着坐在碑前,曾经严厉,护短,不苟言笑的师傅,慕云添心中五味杂陈,脑海中不由的出现了一个个与师傅在一起的画面。
初入轸门时与雪师傅的争吵,自己无法修行时,眼里的失落,渠国之行中,一路的勉励,炼化潮汐焰时,默默的相助,天塌下来时,那个顶天立地的背影……
这一刻,慕云添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自己的师傅,双脚像是扎根了一般,无法迈开,眼角不知何时已经湿润。
也许是感受到了身后的气氛有些不对,也许是想回头看一眼夕阳。
背对着慕云添的身影终于有了动静,缓缓转头向着身后望来。
夕阳有些刺眼,刺的邹勰有些睁不开眼,但他还是看清楚了披着夕阳,站在自己十丈之外的慕云添。
背对着希阳,慕云添终于看到了师傅的脸。
沧桑,老态龙钟,满脸皱纹,白眉白发,唯独眼神透着犀利与睿智。
“师傅,小七回来了。”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感情,慕云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的说道。
听到慕云添的话之后,邹勰脸上露出了笑容,是欣慰,是开心…..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小七,快过来,让师傅看看。”邹勰用力的说道。
“师傅。”
噗通噗通。
慕云添一路跪着走到了邹勰面前,看着近在咫尺的师傅,他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回来就好,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掉眼泪了呢?是不是师傅老了,面目吓到你了。”邹勰和蔼的笑着说道。
这一刻的邹勰哪里还是那个曾经为了门中弟子打上宫主峰的邹勰,哪里还是当年有玉清金童玉女之称的昔日金童,哪里还是曾经让诸位师兄弟见面不敢抬头的邹勰,哪里还是轸门曾经的门主。
这一刻的邹勰只是一个慈祥的老人,只是一个身上没有半点修为的老人,只是一个心挂弟子的师傅,也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师傅不老,是小七许久未回来到师傅,眼睛有些酸涩。”
“那看到了,还不收起眼泪。”说着邹勰却深深的看了远处同样眼角湿润的三弟子,然后点了点头。
云天转身,默默的离开了山顶。
“师傅,为什么?”看着邹勰深邃平静的双眸慕云添再也无法按捺心中的不解。
“你看那片夕阳,本就是落日前的余晖,即便点燃了整片天空,可早晚还是要落下的,人生何尝不是如此,而且不知为何,我最近老是做梦,梦见你师娘,他还在奈何桥上等我,等我与他牵手过桥,她在梦中说,没有我在身边,担心会迷失。”邹勰凝望着天际的晚霞一脸陶醉的说道。
“可我不想师傅离开我。”
“你们已经长大了,将轸门交到你们手中,我放心。”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我也想你师娘了。”
“师傅。”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接着石阊,云天,葛昂,辛丑,胡莽等邹勰的亲传弟子一个不少的出现在了慕云添身后。
“师傅。”众师兄妹齐齐跪倒在地声音梗咽的说道。
“师傅今生最开心的事便是有你们这帮弟子,添儿,照顾好你的师兄师妹,师傅就将他们交给你了。”说着邹勰的目光向着每人的脸上望去。
有欣慰,有不舍,有感慨,有羡慕……
晚霞慢慢暗淡,然后变成了黑色,拥抱着夕阳消失在了地平面上。
随之一同离去的还有邹勰那双牵挂了一世的双眸。
“师傅。”
一个个呼喊之声从云梦峰顶传出。
玉清宫轸门一代门主邹勰带着对徒儿们的不舍,带着对昔日道侣的思念,永远的离开了他们。
唳一声哭泣般鸣叫从后山传来,翔兽飞出,数十丈大小的双翼展开,围绕的云梦峰不断盘旋。
咚,咚,咚。
三声凄凉的钟声回荡在整座青岳山脉之中。
“三声钟声,这是宫中的那位门主坐化了。”听到这凄凉的钟声之后,所有玉清宫弟子望着宫主峰方向喃喃数道。
玉清有钟,名曰鸣皇钟,乃中品皇器,是宫中的号令之宝,钟声不同,所代表的意义也不同,凄凉代表宫中有宗皇境修士坐化,一声乃是诸门长老,二声乃是各门副门主,三声则是代表门主身份。
三声钟声刚落,数十道身影便出现在了夜空之中,向着宫主峰疾驰而去。
大殿之外,青云子一脸平静的望着轸门所在的方向,脸上无喜无悲。
“宫主大人,我去看看是哪位师兄坐化了。”燕南归说着便欲向着大殿后的一座最高的塔楼走去。
“不用去看命灯了,坐化的是轸门邹师兄。”
青云子话音落下的同时,十几道身影也出现在了大殿之外。
听到坐化之人是邹勰之后,神情不一,有的惋惜,有的平静,有的一脸茫然。
“这是邹师兄自己的意思。”青云子像是在解释,又像是要告诉大家一个真相。
云梦峰顶,邹勰安静的躺在慕云添怀中,早已经油尽灯枯的他,为了能等到慕云添回来,散开了毕生的修为,换取了几年的生机。
冥冥之中他感觉到,自己在坐化之前一定能再次看到自己的徒弟,可惜却没有算到连半柱香都不到。
“小七。”诸位师兄围上来,轻声喊道。
“都是我的错,师傅,添儿回来晚了。”慕云添看着安静中的邹勰喃喃说道。
“山顶风大,师傅说他最不喜欢黑暗。”石阊轻声说道。
石碑旁,不知何时早已经挖好了一个深坑。
看着满脸泪痕,无比伤感的慕云添,石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是云天。
纵横一生的邹勰被慕云添轻轻放在了深坑之中。
一捧灵土落下……
新出现的土丘前,几道身影迟迟不愿离开。
“大师兄。”云天轻轻的说道。
“今夜就让他好好陪陪师傅吧。”
“小七。”
“七哥。”
“我还有好多话要与师傅说。”
“走吧。”
几人一步一回头,擦拭着眼角慢慢向着山下走去。
“师傅,添儿其实在思过崖只困了两年的时间,添儿早就想回来看望您了,添儿现在也是宗皇境的修士了,师傅,都是添儿的错,当年若不是我争强好胜,师傅也不会为救我受伤,是我无能。”
修行之人,早就看淡了生死,因为从筑基那一刻起,他们的寿命就远超于凡人,可看着冷清的石碑,慕云添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
山风吹过,吹乱了慕云添的头发,吹的他的长袍咧咧作响。
这一刻慕云添内心深深的自责,怨恨。
恨自己无能,恨自己修为不够,无法为师傅报仇,恨自己仁慈,这些年来,以为师傅早已经伤愈,所以心中渐渐淡化了对广寒宫的仇恨,恨自己看着师傅死在自己面前却没有一点办法。
“修为,实力,只属于强者,那我是什么?我有多强?还需要多强的实力才可以站在强者之列,主宰苍生,守护亲人?”呢喃着,一股强悍的气息从慕云添身上散开,向着山下散去,向着远处的青岳山脉笼罩而去。
一年墨石林中的闭关,在世间加速下,其实是外界的十年,在这十年里,他明悟了很多东西,因果,阴阳,气运,轮回,时间,空间,这本是道的东西实则是对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