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之遥,对于普通修行之士来说,只是半柱香甚至几个呼吸的功夫,然而对于凡夫俗子来说,却是一日的脚程。没有修士的神通,他们每一步都是脚踏实地,走的那么平稳,那么淡然。
师徒二人化作凡人装束之后,邹勰也掩饰起了自己的修为,甚至要求慕云添也不得显露修为,完全凭借两只脚一步步向着皇城走去。
一个时辰之后,望着不远处那恢弘的城池,慕云添继续向前走去。
突然,前面的邹勰停下脚步,回头面带微笑的对着慕云添说道:“师傅年纪大了,收起修为之后,身体有些力竭,可否背师傅一程。”
“师傅,那我可以施展修为吗?”
“师傅是为了你好,希望你能成为玉清宫有史以来第三个将众生拳修至大成的玉清人,还是你本就不愿背师傅一程啊。”
“那好吧。”慕云添嘴上同意,可心里却开始犯嘀咕:“这是哪门子体会人生奥义,分明的变相让我背您老人家。”
“还是算了吧,看你不情愿的表情,我的路还是我自己走吧,天黑前肯定能走到皇城。”
“上来吧师傅,为了我的修行,您自己都能化作凡人,我还有什么吃不了的苦呢。”说着慕云添跑上前,弯腰蹲了下去。
“还是弟子在身边好啊,雪步遥,你没有这样的待遇了吧。”邹勰一边爬向慕云添的背,一边嘴里嘀咕道。
听到邹勰的嘀咕之后,慕云添两眼一阵犯晕,“这哪里是走不动,分明是在和雪师傅斗气,到底发生了什么,两位师傅为什么一见面就气势汹汹的样子,上次祭炼潮汐焰时就大打出手,这要斗到什么时候啊。”
背上的师傅一脸得意,地上的慕云添一头汗水,这时,早些年竹婆婆训练自己凌云步而穿着石衣行走时打下的基础完全发挥了出来,虽然满头汗水,可是慕云添却感觉不到半点疲惫,反而背着邹勰大步向着皇城走去,脑海中这回忆着当年寨中渡过的简单而快乐的日子。
师徒二人,一个老神在在的欣赏这四周的风景,不时还与擦肩而过的凡人打着招呼,而慕云添却是不停的擦拭着汗水,无暇顾及周围的一切。
就在距离皇城还有十数里的时候,师徒二人被不远处的一场厮杀吸引了过去,只见两个年轻力壮的青年正厮打在一起,两人的撕斗,没有丝毫灵力波动,完全是凡人的贴身肉搏,此刻彼此胶着着,衣服早已经扯烂,只见稍微强壮点的青年已经把对方压在胯下,双拳不停的击在对方的脸上,口鼻喷出的鲜血已经无法辨清他的本来面貌,然而胯下的少年却死不低头,仍然不停的辱骂着对方。
看到这一场景之后,师徒二人停下了脚步,连附近路过之人也停下脚步驻足观望了起来。
“放我下来吧。”邹勰淡淡是说道。
“是师傅。”说着慕云添放下了师傅。
“看到没有,这就是毫无修为的凡人,即便没有神通,他们一样为了活命而拼尽浑身之力,这是在山中无法看到的场景,也是你此行要学习感悟的东西。”邹勰淡淡的问道。
“是,师傅。”
半柱香后,之前还占了上风的青年,此刻已经奄奄一息的躺在了地上,胸口处插着一把一尺多长的匕首,除此之外,整个人犹如血人一般,已经无法看清其本来面目,浑身上下数十个血窟窿正不断的往外冒着血泡。就在数息前,胯下的少年趁对方一个不注意,拔出了自己藏在兽皮靴中的匕首,一把刺进了对方的胸膛,鲜红的血液洒了他一脸,然而一击之后见血的他却并未停手,反而变的更加疯狂,开始一下一下不停的刺进对方的胸膛,口中更是疯狂的大笑,很是享受此番血腥一般。
就在两名青年斗殴之时,周围早已经聚集了数十人,然而谁也没有上前劝住,全都站在不远处看着这血腥一幕的发生,几次慕云添想上前劝住,都被邹勰一把按了下来。
“师傅,我们就这样看着,什么也不做吗?”
“凡人的世界有他们的生存法则,我们出手干预只会破坏这份平衡,就像真灵境有真灵境的规矩一样,一位地仙大能随便出手参与,是可以救下一条性命,但这种靠别人手段生存下来的人,已经丧失了自我生存的能力,不同世界的人,有不同的法则,这也是诺大个皇城之中,不允许修士插手凡人俗事的原因,我们此番前来,只为体验,所以从现在开始,即便到了生死关头也不得施展修为。”
“难道凡人的性命就不是命吗?我们就这样看着,什么也不做。”
“你看见没有,至从见血之后这名少年已经疯狂了,谁上前他都会毫不考虑的出手,走吧,再不进城,城门就要关闭了。”说完之后,也不再理会周围人的指指点点,率先大步向着城中走去。
还未入皇城便经历了如此一幕,着实让慕云添心里纠结了半天,虽然自己也斩杀过人,可那些都是该杀之人,如此毫无修为的凡人,在自己的眼笔底下化作枯骨,自己却只能作为过客,欣赏这一幕的发生,还妄图从中感悟奥义。这一刻慕云添扪心自问,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修行之士吗?所修之道所修之能,就是看着这一幕发生,却无动于衷,这一刻慕云添心中开始动摇,有些怀疑自己所修为何,难道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族人,解开娘亲的疑团吗?
夜色下,整座皇城犹如白昼一般,处处透亮,叫卖讨价之声此起彼伏,香味弥漫的小吃,孩童嬉戏的打闹,女子拦住过客的脆声脆语以及茶馆酒肆的吆喝之声让这座渠国的皇城变的热闹非凡。偶尔间还会看见几个身着道袍的修士穿过人群,消失在女人的吆喝声之下。
然而此刻慕云添却蹲坐在墙根脚下,埋头不语,思索着刚刚经历的一幕,身边的邹勰也一语不发,依偎在城墙边,欣赏着这喧嚣的一幕。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人仍然不曾言语,彼此向着各自的心事。
两个时辰过去了,两人依然保持着一个姿势,不曾挪动分毫。
“大哥哥,我看你都再此坐了两个时辰了,是否没钱吃饭了,爹爹准备收摊了,还有几张饼,你拿去吃吧。”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姑娘说着,把用一片树叶包好的面饼放在了慕云添身前,然后转身跑向了远处,探头观望起来。
听到有人喊自己大哥哥之后,慕云添心中猛然惊醒,黑暗的神府之中突然亮起了一盏明灯,枯寂的心也一下灼热了起来,这一刻神府之中孤道赐下的问心道卷轴突然轻轻的颤抖了几下,然后化为平静。
“问心道,问性,问事,难道我无法明悟事情是非,便无法突破第二坎吗?”慕云添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小姑娘喃喃自语道。
听到慕云添的自语之后,邹勰侧目而视,全身绷紧,身为修士的气息瞬间而发,只是看到慕云添那纯净的眼神之后,立刻又收起了修为,还如刚才一般。
就这邹勰失神露出修为的那一刻,周围所有百姓都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战,只是转眼便消失不见,连远处门前招摇的几名女子也一个个跌坐在地上。
几息之后,方圆再次变的热闹起来,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看了慕云添一眼之后,邹勰便闭上了眼睛,靠在墙边像是睡着了一般。然而心中却再也无法平静,几百年前沸沸扬扬的传闻开始在脑海中涌现。
而慕云添却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现一般,心中的黑暗被小姑娘唤醒之后,便抬头看着小女孩,露出了感激的笑容,然后捡起了地上的一叶大饼咬了起来,不时的看向对面不远处一对忙着收摊的父女,然后报以感激的笑容。
一个时辰之后,热闹的皇城,拥挤的街头开始逐渐安静下来,卖饼的父女早已经离去,周围除了他师徒二人之外,便只有远处灯光笼罩下,几名衣着暴露的女子在低声说着什么,不时还爆出咯咯的笑声。
“师傅。”慕云添说着把手中已经冰凉的大饼递到了邹勰面前。
“还在怨恨师傅没有出手救人。”邹勰闭着眼说道。
“天有不公,事有是非,道有到低,人有善恶,师傅的决断,自然有师傅的缘由,我并没有埋怨师傅,只是心中有些悲凉罢了。”说完之后,慕云添自己也陷入了震惊,怎么自己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
然而邹勰却并没有震惊,只是继续问道:“天之道,地之道,人之道,你认为孰先孰后,孰重孰轻。”
“弟子认为天地人三者缺一不可,没有先后轻重之分。”
“你的惋惜只是人之道,却违背了天之道,因为选择不同,所以所走的路也不同,就像你我,不经历此番,或许无法尝到这饼的滋味一般。”说着邹勰大口嚼起了手中已经冰凉的大饼。
“多谢师傅指点。”
“其实你已经明悟,只是有些不愿接受罢了,人之道,法有万千,救一人是人之道,救万人也是人之道,救天下众生还是人之道,所有人生来并无善恶之分,只是世俗改变了他们,才有了怨恨仇杀,现在你还想在此条路上走下去吗?”
“走,去改变我所能改变了,完成我承诺的。”慕云添极为缓慢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