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脉会武三天前。思过峰。三年期满。

一清早,白水就将行李包裹收拾好,望了望自己居住了三年的山洞,又是欢喜,又是不舍,禁不住又在石头上坐下,抚摸着光滑的巨石感慨道:“石兄啊石兄,三年来你不离不弃,白水感激在心,今日白水就要离开,便跟石兄道个别。后会有期!”说着对石头抱了个拳,准备转身离去。

就在白水转身的一瞬间,“砰”得一声巨响,石头轰然碎裂。然后,一道肉眼不可见的丝线,朝着白水的胸膛钻了进去,接触到锈迹斑斑的长命锁上,瞬间渗入进去,消失不见。

白水吓了一跳,望着眼前的一堆碎石,心下一阵感慨,他蹲下身来,在碎石堆怔怔出神,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叹道:“石兄啊石兄,看来你也是性情之辈。”

当下一阵唏嘘,然后将碎石块收集一处,便在原处挖了个坑,将碎石块放入其中,盖上土,又将自己练功的棍子插在上面。运气于指,刷刷刷数下,在木棍上刻下一行小字——思过峰思过洞石兄之墓,洗尘峰白水草立。

做完这一切,白水大笑数声,走出洞去。此时天方蒙蒙亮。

白水甫一出洞,就看到一个背景,一个又矮又瘦,一身灰衫的背影。那背影自然是秦默。

听到响声,秦默缓缓转头,望着眼前这个身量高大的少年,他笑了:“你长大了。”

没有想象中的寒暄,没有出人意料的欣喜,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你长大了,”却已深深触动白水的心弦。

白水瞬间呆了,他怔怔地望着秦默,秦默的衣衫已微微湿润,显见是等了很长时间。

白水双目微红,哽咽着道:“师傅,您来了!”

秦默嗯了一声,淡淡道:“走吧。”

思过峰的云间,突然多出了两个人,一老一少,一高一矮,一前一后。逐渐,逐渐,从云端消失,渐渐融入崎岖的山道中。

洗尘峰,竹林。

“师傅,小师弟,你们终于回来了,可把俺急坏了。”郭涛看到秦默二人到来,一脸兴奋地迎了上去,待秦默过去后,搭着白水的肩膀,憨笑道:“小师弟,你别瞧师傅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老人家其实在乎你的紧呢,昨晚就吩咐我今天给你好好准备饭菜呢!这不,今天鸡还没叫呢,就把我叫起去后厨了。”

白水认真听着,也不回话,只是脸上的笑意渐渐浓了些。秦默走在前边,似乎听到后面二人的谈论,不由加快了脚步。

饭后,秦默对着白水缓缓开口:“你跟我来。”

秦默负着手,一步一步,缓缓地向外走去。他走得很慢,竟好像故意放慢节奏似的。

白水紧随其后,却在不经意间踩在了秦默走过的脚步上。起初他尚且觉得师父走的太慢,不想数步之后,一股热气自脚底生起,那简简单单的脚步,居然引动了真气。看那步法,无比熟悉,竟赫然便是“追风步!”

白水心底不禁大喜,他知晓这是师父在考验自己,于是一边前进,一边开始仔细琢磨起师父的脚步来。不想越走心中越是惊讶,那在他心中早已烂熟于心的追风步,竟被师傅使出了另一种感觉——放眼望去,但见秦默的脚印,星星点点组合在一起,竟赫然形成了一把剑,锐利无比!

片刻之后,秦默的身形静止了。前方,是一处深渊,而他,正立在悬崖边上,默默地吹着山风。

“你长大了。”还是那句话,还是那样平淡的语气,但白水分明听出了另一种感觉,那是欣慰。他修为通天,早已看出白水如今的境界,自然心中高兴不已。只是他生性沉稳,并不喜欢表现出来。

不等白水回答,秦默指着眼前的山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白水自信满满道:“自然是山。”

秦默不置可否,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整个人都仿佛与天地融为了一体。这一刻,他便是无。唯有阵阵山风,将他的衣袍吹起,也吹动了他略显花白的胡须。

白水站在秦默面前,却丝毫察觉不出他的气息。就连秦默的声音也似乎有些缥缈:“看东西,要用心去看。”

白水又一次望向远方,看到的,依然是一座座青山。他当然知晓,这个回答并不能让师父满意,于是皱起眉头,定定得望着山峰。

渐渐地,白水的心静了下来,在清爽的山风之下,对着苍翠的远山,闭上了眼睛。他的眼前,缓缓勾勒出一片片白云,一条条清溪,一棵棵大树,一丛丛碧草,一只只昆虫,一头头猛兽,一个个飞鸟……于是,一座座山峰兴起,一个个大山横亘。古晨整个人仿佛都不存在了,他的思绪飞扬,他似乎已化身成大山中的一草一木,一溪一石,行走于大山之中,探寻大山的一切。

日色西沉,天色渐暮。悬崖边上,白水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眸子似乎更亮了一些。

秦默早已走了。他给了白水一天的时间思考。明日,他还会来。

翌日,晴。悬崖边。

秦默淡淡道:“你看到了什么?”

白水昨日思考了整整一天,早已成竹在胸,他朗声道:“我看到的是山,却又不是山。”

“哦?”

“我初见山时,并不知是山。人们都说是山,所以我也认为是山。”白水顿了顿,接着道:“也许,它并不该叫山。”

秦默依旧不置可否。

白水又道:“当然这只是表面现象,具体说来,山,只是外表,是形。而,内里,是生命,是世界,是人生。这才是神。所以,又不仅仅是山。”

秦默点了点头道:“明日此时,你我再来看山。”

秦默走了,留下白水静静地站着。这一次,他没有再闭上眼睛,而是静静地望着青山。

如是,又一日。

次日清晨,阳光依旧明媚。

白水正视着秦默道:“我看到的,还是山。”

“不管形,还是神,它都是山。”白水的语气很笃定。

秦默难得地没有否定他,而是微笑道:“是吗?”

“是,”白水,“我们叫它作山,它便是山。如果换了其他的名字,它也是山。因为,另一个名字,也只是山的替代品罢了。所以,它还是山。”

秦默颔首,左手背后,右手抚须赞道:“你说的很好。短短三天,你能在认识上有这么大的提升,已经很难得了。山,是不是山,不重要,重要的,它是道。世间万物,皆应天而生,循道而行。道者,万物之法,自成而难言。我想你已经有收获了。明日便是七脉会武,你虽然没有报名,也可以去见识一番。”

“是。”白水垂首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