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里,当那位面白无须的男子再次回到皇宫时候,乾京里许多等待观望的人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
叹有很多种情绪,或许是惊叹,或许是惋惜,还有可能是无奈。
如果说阴阳学宫那场变故里还没有人意识到他的强大的话,那故郡之后,便没有人会怀疑,他或许已经是整个大乾,除了乾帝以外,最强大的存在了。
只是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望向那道身影的时候,他们的目光里的愤恨远远要大于敬畏,因为那位威振四海的乾帝同样也高在云端,无法企及,更不用说那些复杂而多余的情绪,但他们却有一万个理由去憎恨这个被昔日商春秋指头骂脸的“阉贼”,甚至私下里还会戳脊梁骨的喊一句“太岁爷”,啧啧,皇帝也不过是万岁爷的别称,他王厚德哪里来的狗胆,竟然敢用这么个大逆不道的称号?御史令那群人眼见好不容易逮着机会,狠狠的参了他一本,更有好事者将此编成了童谣,在乾京满大街的传唱,明眼人都看出来了,有人是想将这位老貂寺往死里整,不惜动用这样的手段,做皇帝的最忌讳便是以下犯上,前朝宦官乱政的旧事历历在目,咱们这位乾帝虽然论韬略论胸襟,已经算得上千古一帝,但也绝对容不得一个宦官如此放肆,就当所有人都等着一纸圣意降临的时候,谁知道乾帝竟是将尚方宝剑斩向了最先起事的那几位御史令,人头滚滚堆满了整个西市,手段之凌厉,让人胆战,这背后蕴含的深层含义,更让个人心寒,御史令在历朝历代都是最特殊的一群人,上谏皇帝,下谏百官,不说无人敢惹,但至少没有谁愿意背上万古骂名去招惹他们,眼下这位乾帝不但招惹了,还一道圣旨斩去了御史令大半人马,连那位年逾花甲早已告老还家的昔日御史堂掌令使都惊动了,老人家不顾年迈,第二日亲自持丹书铁劵上朝,要与皇帝据理力争,谁知到头来连皇帝一面都没见到,最后还被这位王太岁不咸不淡的几句打发下去,气不过一头撞在玉柱上,血洒金銮殿,如此做法,彻底震撼了整个大乾庙堂,尤其是那些想着“士大夫与天子共天下”的朝臣,此刻仿佛被一盆水浇下,从头凉到脚,这个被他们誉为千古一帝的男儿,再次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了大家,这天下是他一人的天下,而士大夫也是他一人的士大夫,那些妄想以大势限制皇权的做法,终究只是痴心妄想,这天下所谓大势,说到底都是他一人之势罢了。
他们不敢恨这位乾帝,当生杀予夺寄于一人之手的时候,有的只会是畏惧和顺从。
但他们有理由恨这个面白无须的男人,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就是乾帝行走人间的意志和化身。
那些该死的不该死的人,统统都死在了他的手中,那些活着的生不如死的人,都想着有朝一日能从他身上看到报应。
“义父,我不想离开乾京,也不想去军中。”
晨光里,王破军登上那座百尺高楼,来到老貂寺的身后,拱手行礼,沉声说道。
“就算要去军中,那至少也不是现在,如今整个乾京都在说你命不久矣,所有人也都知道我是您的义子,若是这个时候我离开了乾京,便彻底坐实了这件事,我担心他们会不惜一切的来对付你,若是因为我的离开,而给您带来了任何麻烦,我都会觉得于心不安。”
听着他的话语,王厚德眯眼笑了起来,然后认真的轻声说道:“既然是以讹传讹,又何来坐实一说,既然是自寻死路,那又何来麻烦一说。”
王破军欲言又止。
整个乾京都在盛传,大太监王厚德这次办事不力,已经失了帝宠,更是惹下了滔天的麻烦,命不久矣。
“对于那些毫不相干的人,我更在意的是你身上的变化,至少眼下,你已经会学着去思考一些东西,这是一件好事,下位者劳力,上位者劳心,身为洒家的传人,若只是一个有勇无谋的武夫,迟早要害了性命,就算送你去军中,也未必能保住你,但至少眼下,这种变化总归是好的。”
王厚德缓缓抬头,目光落在王破军身上,满意的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点头说道:“既然是洒家送去的人,在军中就要给我好好表现,至少要让那些说闲话的人,好闭上嘴。”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遥远的星河里,有一道极其庞大的力量,忽然从天而降,朝着这座高楼落下。
王破军感觉到了一种近乎毁灭的恐怖气息。
王厚德却是脸色平静,甚至脸上还有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他张开双臂,似乎要拥抱从天而降的那道力量。
那恐怖而毁灭的气息,落在他身上,没有想象中的惊天动地,而是泛起了一片近乎死灰色的雾气。
王破军看着这样的画面,忽然觉得心疼的厉害,想要不顾一切的冲过去,却被一道强大的气机锁住周身,丝毫动弹不得。
王厚德朝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王破军艰难问道:“为什么?”
“帝王之道,在于权衡,物极必反,盛久必衰,这些你以后都要明白,也都会明白的。”
王厚德原本苍白的脸色又黯淡了几分,但是他脸面上的表情却是没有什么改变。
他转身朝着皇城里最巍峨的那座宫殿,躬身深深行了一礼。
起身的刹那,整个头发瞬间变得雪白。
王破军痛苦的闭上眼睛,轻声说道:“我去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