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半个时辰,刘正天终于从内室走出,他仍然穿着那件脏兮兮的儒袍,只是洗过了脸,身上的杂物也被清理干净。
“让石兄弟见笑了,小女一向如此,着实缺少管教。”刘正天急忙拉住又要大礼参拜的石苇,将他按在一把椅子上。
石苇不知所措,慌忙站起又被按下,只好尴尬地笑笑,一脸的感愧与不安。
“石兄弟,我刘正天是恩怨分明的人,你仗义救下小女,恩同再造,我即便倾尽所有也难报万一...”刘正天坐上主位,向石苇抱拳道:“不过我执掌一帮事务,多少还有些余力,石兄弟既是帮中弟子,有什么要求不妨提出,凡是刘某力所能及的,当是自无不允。”
说完,刘正天伸手端茶,目光却直视着石苇,面露真诚之色。
“我...我想在帮里做一名郎中。”石苇嗫嚅了半天,还是把多年的夙愿说出来,在松树沟镇时,他就渴望成为赵郎中那样的人,既有地位,又不缺银钱,当真自在。
“什么?”刘正天听到第二遍才回过神儿来,一脸的惊愕。一帮之主如此许诺,若换了旁人,多半会求个执事、护法当当,这人却只想做个郎中,当真奇怪。“石兄弟是否换个要求?”刘正天强抿了一口茶,温言道:“文执事的事我已听玥儿说起,白龙会以信义立足江湖,却出了这个谋害同门的败类,是我这个帮主的过失。还望石兄弟不要意气用事,且到精英堂任个执事,以你身手,将来必成大器。”
“属下自小随人学医,最喜救死扶伤,治病活人,还望帮主成全。”石苇连忙齐声行礼,言辞恳切,心里却老大的不愿,精英堂弟子出生入死不说,即使做了执事,一年也赚不到几两银子,还不如自己名正言顺的倒卖草药实惠。
“石兄弟既然坚持,我自当遂你心愿。只是听玥儿讲,你一身外加功夫刚猛强横,若不为帮中效力,着实可惜了。”刘正天不死心,只是将一身神力说成外加功夫,好让石苇放心。
石苇果然放心了,他急忙表示,自己虽然行医,却仍是帮中弟子,帮中有事尽可差遣,只是自己武艺低微,恐不堪大用云云。刘正天也不再坚持,派人叫来了市井堂的朱长老,命其为石苇打点安排。
白龙会有十几名郎中,其中医术最高的五人,将医馆开在总舵的主街之上,其余散落各处,都靠近弟子的居所,方便就医。石苇的医馆位于南墙附近,是市井堂弟子的聚居区,由于去时是夜里,被朱长老领着七拐八绕,石苇直到第二天才弄明白医馆的位置。
这是一个临街的小院儿,院内有两间正房,两间厢房和一间临街的门房。正房是石苇的居所,里面有现成的床铺和炊具,厢房是空着的,可以用作配药作坊或仓库。小院内有一颗老树,一口井,树下有一块不大的空地,夏日可以乘凉,此外就是用青石板铺成的路面,虽不拥挤,却也紧凑,想开辟一块药田是不可能的。往前临街就是门房,里面有一个五尺长,三尺高的柜台,后面摆着一个很大的药柜,柜的正面是密密麻麻的小抽屉,抽屉是空的,外面用木签贴着药的名字,这与赵郎中的医馆很像,着实让石苇兴奋了一把。
“百草堂...”石苇小声念叨着门口的黑漆牌匾,心中飞快盘算着。白龙会弟子行走江湖,打打杀杀如喝水吃饭般平常,因此,帮中对医者格外重视。郎中拥有许多特权,他们不仅可以领到每月五两的俸银,坐诊看病还可以照价收费,他们在总舵内坐诊,也不必担心受官府盘剥。郎中还可以配制成药出售,帮中弟子外出执行任务,都要购买一些金疮药防身,据说一些郎中还能配制驱毒、解毒的药剂,更受弟子们欢迎。此外,郎中若医术精湛,立下大功还会受到奖励,据说原来住在这里的吴大夫就是因为治好了一位护法的致命剑伤,月俸涨到七两,还被挪到主街上坐诊。帮中规定,凡是本帮弟子,无论何时上门求医,郎中都不能拒绝,无论何种病症,郎中尽管医治,弟子也尽管垫付,到时候用了多少钱、多少药,只需凭郎中开出医贴,便可到分堂领取。因此,郎中也负有很多责任,若非外出采药,每日都要坐诊四个时辰以上,还要据实开出医贴,防止弟子讹诈帮中银两。
石苇并不指望坐诊赚钱,他只希望通过倒卖草药大赚一笔。郎中可以外出采药,也可以把用不着的草药挂单出售。数日来,石苇已经用白泉催生了不少草药,他准备外出一次,一来他需要名正言顺地将这些草药运回来,二来他催生的草药中没有人参,当街购买种子又太过显眼,平白惹人怀疑。
计划似乎天衣无缝,石苇越想越美,便背着手,到街上转了转,而当他再回到医馆时,已经换上了一副苦瓜脸。按说医馆的附近虽然偏僻却不冷清,附近是市井堂弟子们的居所,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但令石苇郁闷的是,这里虽然热闹,却不繁华。市井堂的弟子都很穷,别说花钱买药,就是一日三餐也只能吃分堂供应的伙食,因此,这附近除了医馆,就只有一家裁缝店和一个铁匠铺,售卖一些粗劣的衣服和武器,石苇相信,照这样下去,自己的医馆也只能出售便宜的跌打药,这个泥腿郎中算是当定了。
整个上午,石苇都在思考如何把药卖出去,到了下午,想得头昏脑涨,便去藏书阁借来两本医书,准备恶补一下蹩脚的医术。沏上一壶茶坐下,刚翻了两页,刘玥筎就来了。
石苇见了刘玥筎急匆匆跑进门的样子,差点儿蹦了起来。今天刘玥筎也穿着一身白裙,发饰、年龄也都相仿,第一眼见到,就是活脱脱的白诺诺。石苇用力地揉着眼睛,待看清了是谁,脸也冷下来,在他心中,只有白诺诺才可以穿着白裙,别人穿了,只会让他讨厌。
刘玥筎今天很不对劲,进门时眼泪汪汪,似乎受了什么委屈,见了石苇就呆立在那里,嘴角抽动,半天说不出话来。紧接着她又头痛,痛得只能趴在桌子上,捂着脑袋轻声呻吟,这对于客人来说是很失礼的行为。头痛了一阵,刘玥筎又恢复了刁蛮与果决,她大肆埋怨石苇,一个劲儿地絮叨进入精英堂多么多么好,江湖地位多么多么高,她甚至出言责怪刘正天办错了事儿,居然就这样答应了石苇的荒唐请求。由于声音太大,引来不少弟子驻足围观,也吓坏了急急赶来拍马屁的朱长老,这老头脑筋倒快,赶紧厉声驱散众人,然后守在门口。
牢骚发完了,刘玥筎又趴在桌子上哭,也不管石苇的心情如何,直接提起白诺诺的事,还一个劲儿地追问他对白诺诺的印象,石苇在极力忍耐,如果不是帮主的女儿,他真想一巴掌把这女人扇出去。聒噪完了,刘玥筎又歇斯底里地嘘寒问暖,不仅拿出一堆乱七八糟的礼物,还从门外叫进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说是伺候石苇的起居生活,帮助打理医馆。石苇忍无可忍,终于下了逐客令,他已经认定,刘玥筎的确是个神经病。
“有封信给你,千万记得看。”刘玥筎和那个小丫鬟被石苇连推带踹送出门,她用力抵住门框,可怜兮兮地掏出一封信。刘玥筎觉得自己今天很不对劲,大约一个时辰就会头痛一次,而且越来越痛,直到难以忍受。来看石苇本想将礼物搁下就走,但不知怎的,从下午谈到了晚上,自己也不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才被石苇赶了出去。而这封信,她并不知道是何人所写,也不知道何时到了她身上,只知道一定要交给石苇,自己却不能拆开看。
“我会看的,你们快滚。”石苇不耐烦地接过信,回头扔在桌子上。
朱长老听见门响,急忙跑过来,却见少帮主被人连推带打赶出门去,不由楞在了当场。刘玥筎武功了得,人望也如日中天,帮中上下多加礼敬,再者,这位大小姐是出了名的刁蛮任性,就连帮主刘正天也要让她三分。而眼前这位石大夫却像赶叫花子似的把她轰出来,末了还在大小姐的屁股上狠狠踹了两脚,不过刘玥筎也偏偏吃这一套,又回头分辨又送东西,这不能不让朱长老心中嘀咕几句,对石苇也高看了几分。石苇趁热打铁,立即提出上山采药的事,朱长老自无不允,还表示会找人替石苇看门,打扫院子,办事之周到令人脸红。
送走这些神经病,石苇点起油灯,准备安静地读书。偶尔看到桌子上的信,拿起来,只觉得心中烦闷,于是一扬手,扔到药柜顶上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