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苇一把扯下肩头的黑布,与手中的圣旨一同揉成抹布,狠狠摔在地上。在皇眷城已经住了三个月,竟没过上一天安生日子。

这还要从入城那天说起。

大郑王朝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世家子弟外出游历,返回后不能直接回家,而是要在宫门口等候皇帝的召见。据李宏讲,只有郑龘的十个儿子和那些最有权势的世家才能享受这样的殊荣,还美其名曰忠君。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又赶上十日一次的大朝会,直到下午,执事的女官才领着石苇入宫。

郑龘秉国千年,依旧是一副年轻人的皮相,想想也是,师父是个活了十五万年的老妖精,徒弟也必然会点儿驻颜之术。召见无非是礼节性的,郑龘说了一阵子官话,然后赏了一百两黄金让石苇滚蛋。不过石苇觉得这小子还行,宫里的洒扫、执事都用女官,没有一个太监,应该是个勤政爱民的主儿。

赚了钱心情不错,但石苇马上就得装出悲痛欲绝的模样。石苇的“父亲”,也就是现任的安北县侯听说“儿子”回来了,高兴之余将盘中的核桃当成了大枣,直接“噎死”了。等石苇回到侯府,便不得不穿白挂孝,嚎啕大哭。

直到深夜,石苇才将孝帽子摘下来,躲进后院吃顿饱饭。而包括那个噎死的家伙在内,四个桐皮傀儡也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献上那部五洋坎阵。

“启禀主上,凡人的寿元绝超不过五百岁,我们就只好轮流演戏,到您这里,安北县侯已是第六代了。”一名傀儡躬身说道。

“做的不错,你们明日就启程吧,把这个带回去。”石苇吃得眉开眼笑,顺手递上一封书信。

对于慕容妱的安排,石苇大为满意,于是在信中大肆夸赞了一番,又将乾元烈水阵和水灵生阵的法门抄录下来,再加上自己布阵、炼丹、驱魂的一些新的,算是奖励。但过了几天,他又恨不得赏给这个徒弟六个耳刮子,再将那些桐皮傀儡抓回来大卸八块。

丧礼期间客似云来,勋贵、朝臣的使节流水般前来吊唁,本尊却没见到一个,石苇问过家人才知道,原来安北县侯在皇眷城根本不受待见,别的且不说,连丧仪都比规制少了一半还多。

然而这还不是重点,几日来看人眼色,石苇又发现了另一个大问题。

自大郑王朝建国以来,皇帝亲自册封的世家勋贵共有二十个,十个王爵,三个公爵,七个侯爵。

十个王爵,被分封给了郑龘的十个儿子,自古异姓不封王,这没什么可说的。他们的封地位于鲤鱼山南麓,物产富饶,没有战乱,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三个公爵分别是衍圣公孔家,武成公隋家,以及海德公吴家。孔家是天子的师族,地位尊崇,隋家和吴家也是人灵圣脉的承袭者,又是孔家的累世之交,也无人胆敢非议。他们的封地位于大郑王朝的东方,紧靠望门海,都是风景怡人的好地方。

七位侯爵,便是当年与郑龘一起钻山沟的七人之后,称为开国七贤。他们的后人中,有六位奉命镇守西、南两地的边境,分别是定南郡侯李家,镇南郡侯司徒家,平南郡侯孟家,定西郡侯周家,镇西郡侯宋家,以及平西郡侯杜家。他们的封地几乎占满了大郑王朝的东南边境,关起门来就是土皇帝。

最后一位侯爵便是安北县侯石家。石家的先祖也是开国七贤之一,却只得了一个县侯的爵位,仅比那些累功封爵的将军们强一些。封地位于万水关西北的团山县,属于万水郡管辖,即便想做土皇帝,也得万水郡太守兼万水关统帅王铮点头。更要命的是,团山县紧靠龙州湖,地处大郑王朝的西北国境,万里之外,修仙者们正在亡命厮杀。

“王爵年俸五千两,公爵三千两,郡侯一千八百两,轮到老子怎么只有九百两?”石苇觉得爵位高低还在其次,钱赚的少可不行。大郑王朝的行市,一块灵石等于二十两金,这点儿收入比个御剑修士强不到哪儿去。

“别说没告诉你,这些天那几个马童送来的可都是麦麸和豆饼,再这样下去我可就踹了!”龙骦将石苇的桌上的酒菜一扫而空,还不忘郑重警告。

“再忍几天,回到封地就好了。”石苇为自己找后路。

“别提你那个破封地,除了一座小城,其余的都是山,山外就是战场,颇有点儿替天子守国门的意思。”龙骦早偷偷去过,给出的评价十分中肯。

“天子自己不是也守着国门吗?只不过人家在门里,我在门外!”石苇摇摇头,长吁短叹地走出大门。

天边月华如水,远处的街市灯火通明,石苇第一次觉得夜这么冷,其实凡人也不好混,柴米油盐的小事多了,难免会逼出不少世态炎凉,死的心都有。

“唉,郑龘这小子,有够抠门儿的!”

石苇有感而发,大声抱怨,不料却被远处的某人听了去,倒霉的事随即找上门。

按照民间规制,丧礼要守孝三年,但像石家这样的勋贵,天子会在七日之后下旨夺情,让子嗣承袭爵位。然而直到三个月后,石苇即将把腿跪成麻杆儿的时候,传旨的女官才姗姗来迟。

在圣旨中,郑龘首先按部就班地让石苇承袭了爵位,随后就是一顿痛骂。这位皇帝师承孔爱,却没有老夫子那般文绉绉,骂起人来一点儿也不含糊,有些词说出来,就连石苇这种痞子也不得不自叹不如,那女官更是被弄了个大红脸。

“...对了,海德公,还有镇南郡侯家里的小女儿都该出嫁了,再不使点劲,你们石家就要绝后了。钦此。”圣旨的最后骂道。

“皇上...就没提赏赐的事儿?”石苇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有。”

女官摇了摇头。

“石家上下谢恩!”

石苇咬了咬牙,不甘不愿地叩了头。

好不容易熬到那个女官滚蛋,忍无可忍的石苇终于爆了。他一个修仙者,哪有什么忠君的觉悟,于是抢过圣旨团成团,连同孝服一起卷了扔在地上,然后看准了人群中的一个丫鬟,揪着头发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