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仙殿三千座,浮云亿万缕,墨轻寒背负独手,临风而立,身后百丈处是柳轻柔,离柳轻柔不远,则是三百年前另一尊风华绝代的大能——谢红楼。
“墨兄,阔别百年,不想你我再见,竟是以这种方式。”谢红楼淡淡看了眼脸色苍白的柳轻柔,又移眸望向墨轻寒。
“真有百年么?”墨轻寒回头冷笑。
谢红楼神色一怔,随后便尴尬的摇了摇头。他知道墨轻寒是在指数年前坤州之事,果然,当时他盗取李、墨二人的气运,墨轻寒本身是知道的,只是没有制止罢了。
“你确定今天要阻我?”
一顿,墨轻寒转过身来,继续冷冰冰的盯着谢红楼,对一旁的柳轻柔视若无睹,但在场的三人却都无比清楚,墨轻寒会出现在此处,本身确是因为柳轻柔,只是以其行事作风,却根本便未将此女放在心上而已。
“约定在身,不可不为。”
谢红楼苦笑一声,清楚今日墨轻寒若果真铁心要杀柳轻柔,他是阻拦不住的,时隔三百年,他谢红楼已不是当年的谢红楼,而墨轻寒,也早非昔日的墨轻寒。
他谢红楼当年折了太多气运,此生再想踏入圣境,要远比旁人艰难许多,甚至是圣境路断,也并非没有可能,然而墨轻寒……虽也是无缘圣贤,却毕竟走上另类之道。
谢红楼清楚,这种状态下的墨轻寒,他是挡不住的。只是当年与柳如相有约在前,他终究是一个恪守约定的人,这大概算不上迂腐,只是一种为人处世的原则罢了。
若说墨轻寒是个大魔,做事从来我行我素,随心所欲,那他谢红楼,便更像一个君子,当然,谢红楼自己,是不承认自己是个君子的……
他是一个风流才子!
只是,人太风流,难免为风流所误。
“为什么?”柳轻柔脸色苍白,神色惶惶,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无助与恐慌。
她自然知道墨轻寒今日为何会来杀她,一是因为当年柳如相陷害谦婳,母债女偿,二,则是因为她算计陌上溪。
严格来说,陌上溪与墨轻寒之间,其实并没有多大联系,他们根本只是陌生人,但谦婳……却毕竟是陌上溪的姑姑。
以墨轻寒对谦婳的感情之深,因此出手,实属必然,她之所以发问,只是因为不甘罢了。
不甘于陌上溪已成丧家之犬,竟还有人为其出头,而且这个人,还是大名鼎鼎的魔头墨轻寒。
“本尊想要杀人,还需要理由么?”
空气冷了几分,虚空仿佛凝固,化成一块坚冰。
“你便不怕天帝法旨吗?”柳轻柔变得歇斯底里。
她是真的怕,墨轻寒这种人,完全无法以常理揣摩,她那点媚术道行,对方也完全不会放在心中,这尊大魔若下定决心杀她,那杀了便是杀了,事后连一片浪花都不会泛起。
至于那些臣服在她石榴裙下的天之骄子,难道真敢因她,去向墨轻寒复仇?
如今她唯一冀望的,便是谢红楼不会放弃她,而墨轻寒,也会忌惮玉皇天帝的法旨……
墨轻寒不语,但这种默言却正表明了他的不屑,这种不屑不是对玉皇天帝,而是对柳轻柔,对其之卑鄙、渺小、肤浅的不屑。
“墨兄……此事,真的不值……”谢红楼继续苦笑,做着无用的劝说。
诚然,为了一个柳轻柔,触犯玉皇天帝制定的规则,的确不值。纵然柳轻柔是醉梦轩之主,为人八面玲珑,工于心计,却也比不上墨轻寒这尊大魔半分。
“本尊不过道虚修为,又非圣贤,以区区十数载寿命,何惧之有?”对于谢红楼这位当年与己齐名的存在,墨轻寒终还是留了几分面子。
“罢,既然如此,那便请墨兄出手吧,红楼自知不敌,却也想……不自量力一次……”谢红楼微微一叹,拂袖将柳轻柔送至远处,然后满脸肃穆的看向前方。
大魔沉默,自来到此地后,第一次变了神情,他的眉间泛起一丝惋惜,少许抬起手指,虚按前方,轻声道,“只此一指,你若接下,我便饶她一命。”
……
从李浩气那里得知墨轻寒去见李浩气,穆白便已预料到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情,虽说事情有些变化,但大体却也并未偏离他的预期,便不用再去多想。
从昔烟等人口中得到陌上溪的确切消息,他便离开了圣都,孤身赶往太皇山。
此行没有带昔烟等人,主要是不希望几人犯险,至于穆白一人,则不用担心这些,有九具斗战傀儡,在如今圣贤受制的情况下,能留住他的人真心不多,相比之下,带着昔烟等人,反而还是“累赘”。
太皇山在圣都以西四千万里处,广不及武夷,神异不及昆仑,但却也是中州排得上号的名山。
中州十大名山,昆仑第一,太皇山第九。
相传此山乃是当年一位名叫太皇的强者证道之所,不过那太皇距今已有数百万年的历史,比西皇西王母所处的时代还久远,故而事实究竟如何,便无法考证了,就是历史上是否真有太皇其人,也在两说。
以穆白如今领悟第六气的速度,从圣都出发,赶到太皇山,也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半柱香后,隔着虚空,遥遥便见一片云蒸雾蔚的山川,映入眼帘……
……
天上一道巨壑,云彩被蒸发干净,只剩真空,与呼啸的虚空风暴。
那三千楼阁踏了大半,九霄外一片狼藉。
墨轻寒已经离去。
谢红楼瘫坐在半空中,身上布满血痕,眉间一条裂缝,贯穿大半张面孔,七窍中鲜血淋漓,如汨汨清泉般簌簌流淌,无法止住。
柳轻柔便站在一旁,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惶恐,以及大难不死的得意。
“谢了!”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她转眸看向谢红楼,嘴角微微翘起,“看来墨轻寒也不过如此,并没有传说中那般恐怖。”
“咳咳,是吗?”谢红楼声音沙哑,喉中仿佛卡着一口脓血,“你真以为他动用了全力?”
“噢?”
“最多只是一成修为罢了。”谢红楼苦笑。
“一成?!”柳轻柔脸色惊变。
“否则呢?”谢红楼悠悠道,“他的强大,你根本便想象不了。”
柳轻柔沉默,良久,又问道,“那你现在怎样?”
“恐怕是活不久了。”谢红楼叹了一声,轻轻摇头。
“是么?”柳轻柔目光一闪,缓缓迈开脚步,朝着谢红楼走去,“既然如此,那便不如……”
……
“墨兄真的打算离开吗?”
微风徐徐,白云缭绕,一座浮空孤岛上,李浩气与墨轻寒相对而坐,身前放着一张棋盘,以此演化着天地格局。
“已经决定了,便不准备反悔。”墨轻寒将手中的棋子放下。
早在见到枯老人,从其手中借走神农鼎时,他便已与对方约定,要去域外的宇宙废墟,为人族的年轻翘楚开辟试炼道场。
后来玉皇天帝也曾单独召见过他,告诉他若去域外,或许会有复活谦婳的可能,同时也有延续寿命的机会。
当然,其中的凶险,自然也无法想象。他虽是异类证道之修,却也不敢保证将来还能安然返还,不过正像他一贯说的那样,他本便只剩十数载寿命,也不会再惧生死。
一切早已看淡,若能借这残缺之躯,博得一线希望,自然是上佳选择。
“那……关于那个后生……”李浩气一顿,他所说的正是陌上溪,虽然陌上溪与墨轻寒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但毕竟还有谦婳这层联系存在。
“由他去吧,人各有福,亦各有造化,若他将来能踏上帝路,而我又还未坐化,那便为他护道终生,又有何不可?”
“也好。”李浩气轻轻点了点头。
“你呢?还准备留在中州?”墨轻寒又举起一枚棋子,抬眸看向李浩气,顿了片刻,道,“不如与我一同前往域外,虽然路途凶险,但未尝不可博个未来。你还年轻,若能补全缺憾,将来未必不可再踏帝路。”
“不了。”李浩气轻轻摇头,道,“域外路上有墨兄足矣,至于我,便再守帝皇人族三十年吧,若将来能有新圣继承,再入域外也不算太迟。”
墨轻寒沉默,有顷,才放下手中的棋子,道,“也好,既然如此,那便各自珍重,希望三十年后,还有你我。”
“好,墨兄珍重,愿三十年后,还有你我。”
……
柳轻柔翻身坐起,脸上浮出一丝陶醉。如瀑布般的长发垂下,遮住她的身体,将那白皙妙曼的身段衬托的若隐若现。
“你还真是强大呢,都已经伤成这般,竟还能凭借残留的道行,将我送上道虚三重。”
轻轻舔了舔红唇,柳轻柔在形如枯槁的谢红楼身侧躺下,眼中泛着似是微笑,又如嘲讽般的光芒。
笑了笑,谢红楼用那已经微弱难闻的声音,不置可否的道,“再给你最后一个忠告吧……”
“噢,请讲。”
“不要再去找那陌姓小子的麻烦,也不要试图挑战墨轻寒,你要记住,哪怕你现在已跻身道虚,在墨轻寒眼中,也只是蚁虫罢了……”
“蚁虫么?”柳轻柔神色一变,眸中闪过些许凶戾,过了少许,轻轻道,“好吧,我便记下你这最后一个忠告。”
“世事难料啊……”谢红楼望向天空,眸中的神彩逐渐黯淡。
是啊,世事难料,谁又能想到,三百年前名震中土,出了名的风流公子谢红楼,最后一场风流,竟是被一个女人采走了所有道行,吸尽了一身精气?就连那深不可测的修为,都白白成了他人晋升道虚的嫁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