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回头看看明如霜和四皇子李沁,什么时候,他们如此有默契一唱一和了?
柳无言脸色大变。
“柳博士,只要你善待百姓,这天下,谁做皇帝都一样。你知道,我在边疆,在军队,威望如何。如果你今日肯放我和明大小姐一条出宫之路,我愿从此放下四皇子的身份和名号,与如烟浪迹天涯,不再踏足宫中纷扰!”李沁说得铿锵有力。
如烟惊讶地看着他,他……还是死性不改,想着要出宫?不顾他的皇子身份了吗?整个皇宫里的皇子,伤的伤残的残,就剩他一个健全的了,他还要携美而逃?果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重色轻权啊!
柳无言脸色凝重地注视着李沁,在场每一个人都僵住了,摒住呼吸,听他这个即将上位的新皇如何回复同样有上位能力的旧朝皇子。李沁的话既是妥协也是威胁,你放我们走,大家就各自安好;你若不放,我就颠覆了你想要的天下,无论生死,全力以赴!
过了许久,柳无言抚掌大笑:“哈哈哈,好一个善待百姓,好一个浪迹天涯,好一个不再踏足宫中纷扰!四皇子果然是情深意重,为美人舍天下!这一点,我自愧弗如!好,就冲你这一身豪情,顾自己的小恩爱,也不忘全天下的百姓安乐,我允你与……”他的目光掠过如烟白皙的脸庞,她的脸色很白,不知道是不是还在仅仅靠着李易的玉坠沾水解毒勉强维持体征?他一仰头,豪情万丈地说,“我允你与自幼定亲的明府大小姐逍遥宫外,永不踏足皇宫半步!反正你也说了,皇城上下,老百姓们都知道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如烟看着柳无言字字句句把决定说完,她的泪如决堤之水,喷薄而出。她只是流泪,没有一点声息,没有抽泣,不动声色,整张脸却都湿漉漉的。最大的悲恸,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无息,不露声色,却泪如雨下。她知道,柳无言这些话一出口,他们这么多年的兄妹,这么多年隐隐约约的情愫,就都已一下子斩钉截铁断掉了。她还记得那日自己昏迷,浑浑噩噩间,听他在耳旁那样痛心疾首地告诉自己,他永远不会伤害她,他说,只要他称帝之心不死,她就不可避免会陷入后宫,这些天这些年,他想了又想,念了又念,唯有把她放在一个不受他待见的地位,她才有可能是安全的!他那样深情地说,如烟,希望,你能懂我。
李沁笑脸相迎,伸出手掌:“君子一言!”
柳无言也伸手击掌:“驷马难追!”清脆的击掌声在整个房间显得尤为响亮。
如烟含泪微笑地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都是她古代的生命里无比重要的男人啊,包括,她眸光一转,看向周瑾,她无法想象,昨晚他该是怀着怎样的狂喜与幸福想着与他相拥的就是他心心念念的“秦儿”啊!而自己,是怎样残忍地击碎了他这个梦。周瑾,不管你想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愿意伤害的就是你。当我得知,我坠崖后你竟然纵身跳下时,不管你是想尽你能力救我未遂,还是真的想与我生死与共,我都以为今世前生来世,我和你都是不会分开的同命一体。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这一路走来,慢慢就有了许多变化,而在你最企望的婚礼上,我竟然使用了最不应该的偷梁换柱、瞒天过海。也许这一生下一世,生生世世,无论多少轮回,无论多少转世,无论多少穿越,我都会永远欠你的,无法偿还。
柳无言慢慢走回如烟身边:“如烟,我希望,你记得,我一直……”
如烟轻轻握住柳无言的手,接过话语:“初心未改,想把幸福之树为我栽种。”
柳无言整个人都震动了,停滞片刻,他转身对李沁说:“希望你记得,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她有很多年,都曾是我的妹妹,如果你待她不好,天涯海角,我也会诛杀于你!”
李沁拱手作揖:“我记下了。”
如烟别过脸去,屋里的气氛已经过于悲凉。
明如霜满脸含笑,一把推开一边的窗户:“今日天气甚好,不如大家宫中转转?”
如烟突发奇想:“无言哥哥,还记得当初,你我男扮女装、女扮男装,如今,你我最后一次反串如何?”
“反串!”周瑾接口,“恐怕这个词,大家听不懂。”
柳无言看着如烟突然放晴的脸,心里有股暖流在轻轻流淌:“我懂,就是我装扮成她的模样,她装扮成我的模样。”
于是在一行人的兴味盎然中,如烟一身衣袂翩然的书生模样出现在大家面前,而柳无言一袭水袖长裙妩媚拖地而来。一个高声吟诗,一个巧语吟唱,别有情趣。
如烟忽然觉得眼前一闪,还没反应过来,周瑾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如烟惊魂未定,眼睁睁地看着周瑾在面前倒下来,他的胸口插着一支长剑。这支长剑应该是从极远的地方投掷过来,投掷之人的臂力之大,不可估量。
周瑾的胸口染满鲜血。
明如霜跪倒在地:“将军!”
李沁一跃而起,四处找寻凶手可能藏身的地方。
柳无言忧心忡忡地看着如烟:“我本以为,我可以给你最好的保护,可是现在看来,有我的地方,而是你的危险。这次贼人或许是为杀我,或许是为杀你而震慑我,总之都是冲我而来,却独独把你当成了活靶子。你还是快些……跟随四皇子……远走高飞吧。”他说得断断续续。
如烟的心像燃烧过后那软绵绵的蜡油:“可是你……你这一生……”
柳无言的眼睛里已经出现孤苦的神情:“我有与你在一起那么多年点点滴滴的回忆,也是心中藏满幸福的。放心我是一国之君,我当然要开枝散叶,有很多子嗣来继承我的皇位……我不会孤独终老的,我会有很多妃子,很多美人,左拥右抱……”他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如烟好言相劝:“不要再如上一代,太多的子嗣,太多的争夺。那时曾经的承欢膝下,都会成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恸。我希望哥哥你,开心一点,简单一点,虽然我知道这不可能。”
柳无言点点头。
“还有周瑾,我欠他太多,这辈子还不清,”她心里说,上辈子也没还清,“可能下辈子也还不清。所以请哥哥代替我还债,把他的伤治好。善待周瑾和如霜。”
柳无言只剩不住地点头,却什么也不再多说。
“哥哥,”如烟坚持以前亲切的称呼,这个称呼让她觉得特别温暖,有安全感,“我……还有一个疑问,你说……你当初是兰妃的孩子,龙凤胎,那么……”
柳无言脸上的线条舒缓下来:“我知道你一直想知道我真正的妹妹是谁。你是否还记得我离开冷府时,那个紫云姑娘……”
如烟脑子里灵光一现:“紫云姑娘其实就是你的妹妹!所以,你假借紫云爱的人是你,与你有婚约,所以帮她抵挡住了皇宫,你把她放在宫外,是希望无论你发生什么,宫外都还有你用心守护的一个人……”
柳无言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其实,我原本,也是想把你和她一起放在宫外,这样我在宫里再苦再难,宫外依然有我的念想……”
如烟噙住眼泪:“哥哥,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对我的感情。是我做得不够好,总是让你担心让你伤心。这次我离开,也许我们今生再见已遥遥无期,但是哥哥,请相信,无论我在哪里,只要还活着,你就一直在我心里……”
柳无言咧嘴一笑,却比哭还难看:“如烟,同样的话,我也送给你。好了,不要难过了,笑一个给哥哥看看吧,让我永远记住你笑的模样。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让我们开心地分离,因为这是我为了让你更幸福更不受伤害和委屈地活着,你是为了不成为我的挂念让我更无后顾之忧地打理天下!”
如烟莞尔一笑,哥哥说得多好,他们的分离是为了彼此更好的生活,是的,有一种分离,是爱到极致,希望没有我的打扰,你的人生更加如意。
“妹妹,我来为你绾一次发,你看可好?”柳无言的声音极具温柔的魅惑。
如烟在现代读过那么多剧本,当然知道绾发的意义,可是柳无言的声音里有着不容她否决的忧伤,她迟疑片刻,点点头:“好。”
他细心地把她一头黑发散开,小心地净发分股盘结,并合叠于头顶。他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却一次也没有把她弄疼。“如烟,你也许不会知道,其实我宁愿,和你一起身中噬心蛊的是我。”他的声音轻不可闻。
如烟心中哀伤无比,她看出来,柳无言这次为她绾的发是“白-H髻”,这在古代,该是夫君为妻子绾的发。都说绾发似君心,可是哥哥,我要怎么回应你的心?我从来都只是把你当作哥哥!如烟的心里充满惆怅。
李沁看着她的发髻,显然心里老大的不痛快:“你知道这个发髻……”
如烟点点头:“我知道,所以你把它拆了,重新为我绾一个垂鬟分肖髻吧。毕竟我还是未出嫁的女子啊!”她换上调皮的笑脸。
李沁也笑了:“还好我懂一点,否则不是被你将了一军?”他动作麻利而轻柔,将发分股,结鬟于顶,却不托住,使其自然垂下,并束结肖尾,垂于肩上,飘逸灵动。
如烟轻轻叹了口气。
“舍不得你的哥哥了吧?”李沁的手放在她的肩头,拨弄她垂下的发梢,“我的手指穿越你的长发,你的忧伤穿越我的灵魂。只是这一次,却不是为我忧伤。”
如烟忍不住笑了:“你是很有当诗人的潜质啊!”
“既不对仗,字数也不均等,平仄也不对,何有诗人一说?姑娘过奖,小生愧不敢当。”李沁假惺惺摆出姿态。
“去你的,在我那个时代,现代诗根本不必严格讲究押韵、平仄、对仗、字数均等,那是一种自由灵活的文体,相信你也会喜欢。”如烟俏皮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