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过后,阴沉的天空又飘起了雪花,白馨忽然很想出门看雪,于是便穿上衣服出了屋子。昨夜的积雪还未融化,今夜又添新雪,原先薄薄的积雪一下子就变厚了。
白馨穿的单薄,一开门便觉得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她不禁打了个哆嗦。虽然觉得冷,可是白馨也懒得再回屋添衣,便这样出来了。
阁楼的外围是一条临水长廊,隔着半人高的栏杆,与湖那头的水车遥遥相望。天气寒冷,湖水已经结了冰,连带着水车都被冻住了,圆圆的轱辘没有转动。
背倚着栏杆,白馨坐到了栏杆上,望着湖对岸发呆。水车旁有座小假山,山上有几棵梅树,积雪挂在枝头,却还能从一片莹白里望见星星点点的胭红。
应该是梅花开了,白馨不由得想。
寒风凛冽,白馨才坐了一会就冷得直打颤,不由自主地伸手搓了搓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正在此时,白馨身后突然有人往她身上披了件什么。
没想到还有人跟自己一样大半夜没睡,白馨被吓了一跳,一回头却看见顾君朝站在自己身后。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白馨下意识的低头,躲开了顾君朝炙热的目光,问道:“你怎么也没有睡?”
“我有心事,所以睡不着。”顾君朝望着低头的白馨,坦诚道。
像是被顾君朝炙热的目光烫到了,白馨不敢问他他的心事是什么,只好转移话题道:“到了京师以后,我很多年都没有看过江南的雪了。今夜又飘雪了,所以忍不住出来看看。江南的雪,跟京师的雪真的很不一样。”
顾君朝的视线从白馨身上移到了湖面上,感慨道:“江南的雪秀气,总是一点一点的落下,往往要过一夜才会一层厚厚的积雪。京师的雪像京师的人一样野心勃勃,要不了一个时辰,铺天盖地的雪花就会吞没万物。”
“那你呢,你喜欢哪里的雪?”话一出口,白馨就觉得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不过顾君朝没有笑她,反而很认真地答道:“这两种雪我都不喜欢,我只喜欢一种雪,最独一无二的那一种。”
似乎听出了顾君朝话里的深意,白馨面上一热,心忽然跳得很快,扭头背对着顾君朝道:“假山上的梅花开了,陪我去看看吧。红梅傲雪,在夜里看来想必别有一番风味。”
“你想去哪都行……”只要你不在我的视野里消失。不过后半夜顾君朝没有说出口,他看得出白馨的逃避,他不想逼她。
得了顾君朝的应允,白馨缓缓起身,提步便要往假山处走去,却被顾君朝一拉拉住。被拉住的刹那,白馨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快的都要停止了。她紧张得望着顾君朝,不明白他要干嘛。
顾君朝却只是帮她把披风系上,温柔地笑道:“天寒地冻,你那么怕冷,别冻着才好。”
忽然有一阵暖流漫过白馨心头,似乎体内正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苏醒。她吸了吸被冻红的鼻子,感动道:“谢谢!”
刺骨的西风卷起了漫天的大雪,不时有细碎的雪花沾到了白馨的睫毛上,迷蒙了她的视线。脚下一滑,白馨一个不小心就要摔到雪里。
幸亏顾君朝眼疾手快,赶在白馨跌倒前扶住了她,提醒道:“雪地路滑,你牵着我的手,就不会再滑倒了。”似乎在征询白馨的决定,可是顾君朝的手却没有再放开。
“嗯。”感受到了从对方掌心传来的热度,白馨突然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
见白馨答应了,顾君朝回头继续朝着假山走去,可是嘴角却漾开了一抹会心的笑意。望着眼前伟岸的身影,白馨的视线落到了相连的两只手上,脸上忽然笑靥如花。
青石悄然无声地躲在窗后的阴影里,望着雪里一前一后踉跄前行的两个身影,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刺痛。手一松,手里的披风掉到了地上。除了比顾君朝早一步遇到白馨,他做什么都比顾君朝晚了一步。
只是那一步,就是天涯与海角的距离。
上了假山,白馨便不好意思地松开了顾君朝的手,朝着那几棵梅树走去。胭红的花蕾从莹白的积雪里冒出头来,白馨不由伸手去摸,欣喜道:“真的开花了,真是漂亮。我从来都不知道,梅花原来也可以开得这么漂亮。”
白馨的父亲是赫赫有名的战王,一生戎马战天下,所以白馨从来不喜欢娇嫩的花朵。后来遇上了顾君阳,两人在芙容园定情,于是她便爱上了娇俏的芙容。如今想来,不是花迷人眼,而是人迷人心。
“如果你真喜欢梅花,过几日我带你去淮阴的梅林赏花,就当是昨日生日的礼物。”看着梅树下的白馨,顾君朝只觉得人比花娇。
“你怎么会知道?”白馨惊讶地转身,不明白顾君朝从何而知昨日是她的生辰,她记得自己并没有告诉过他。
顾君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梅树下摘了一朵梅花,簪到了白馨发间,才满意道:“那日在藏书楼,你在教许绿衣跳舞,说了大半月后就是你的生日,我便记住了。”
“你果然看到了。”那日许绿衣说有人在树上,随后顾君朝便来与自己道别,白馨便猜测他可能看到了。果然,尽管她很小心,还是被顾君朝发现了。
回忆起白馨的舞姿,顾君朝不禁赞道:“昭阳公主曾经一舞倾城,我总以为是夸大其词了。直到那日我见你跳了一个动作,我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名符其实。那么美的舞,为什么再也不跳了?”
白馨敛了笑,眼神忽然有些飘渺,呆呆道:“我答应过一个人,只为他一人起舞。踏雪寻梅是我和他的约定,只不过我们在路上渐行渐远。于是我暗暗发誓,再也不跳这支舞。”
“如果顾君阳……我是说如果……他没有舍弃你选择阡陌,你会不会试着原谅他?”这个问题困扰了顾君朝很久,虽然明知道答案是什么,他还是忍不住再问一遍。
白馨伸手抓了一把雪放在手心,任由它在自己手里慢慢融化,让那一阵寒意钻进心底,随后喃喃道:“应该是……会的吧……我把我最美的年华全部献给了他,曾经他就是我的天,我的地,是我所在乎的一切。我一直想不透,是什么让我们越走越远,那些理由如今看来都那么可笑,可是我们却真的回不去了。”
“回不到过去,就试着往前看,或许前方别有洞天。”顾君朝拂去了白馨脸上的雪花,将她的身子转向了东方,而那边天际正白,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