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非决定带覃雅回茶山镇住几天,便把接下来一个多星期的工作都挪到两天内完成,不仅中晚饭都在公司吃,晚上还要加班到很晚。覃雅本来就没什么事,索性去到公司陪他。两人本来就是话不多的性子,明明待在同一个空间里,一个忙碌地翻看着文件,一个悠闲地读着《了不起的盖茨比》,竟也是一幅温馨甜蜜的画面。
覃雅偶尔会抬头,入眼便是整个S市最繁华的地带,高楼大厦高耸如林,细小的街道盘旋其中,蜿蜒曲折,那街道上的车水马龙微小如蝼蚁。她有时候也会像个多愁善感的诗人一样感叹,世界如此之大,我却如此渺小。她知道,这里的每座大楼,每条街道,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历史或是故事,存在过便是幸运。
以前她从不认为自己是幸运或者不幸运的——那又有什么所谓呢?就像她从未见面的外公外婆,见了又能怎样?就像她从未有过概念的“父亲”二字,纠结只会让自己更伤怀而已。她承认自己对于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是有点冷淡的。
这和她的成长环境不无关系。小时候也会吵着嚷着要爸爸,但覃珮珮的冷漠让她学会了忽视自己对于情感的需求,学会了主动与所有的情感隔离开来。在这将近二十年的光阴里,只有屈指可数的那么几个人能够走近她冰封的心了。
姚菲儿是第一个,易泽西是第二个,周恬恬是第三个,穆非是第四个。菲儿是唯一陪伴她成长的长辈和亲人,在很多时候,她充当的甚至是一个类似母亲的角色。泽西更像是一个邻家大哥哥,他的出现很多时候弥补了她成长过程中男性角色缺失的遗憾。恬恬是她最好的朋友,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好朋友。婷婷总是待她若即若离,她们难以交心。轩扬的心思她懂,却也只能选择辜负,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一张薄薄的砂纸。而穆非……
覃雅转头,那真是安静祥和的一幅画,只有黑白灰棕几种沉稳的颜色,并不绚烂,但就是有一种让人瞬间心平气和的力量。而他就是那画中的男子,如墨一般的男子,成熟、稳重,举手投足都透着优雅。他阅读的速度很快,几乎一目十行,签字时龙飞凤舞,潇洒苍劲。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瞧见他的睫毛,真好看,浓密又卷翘。别人都说他是千年寒冰,只有她知道,他的内心一直有一团温暖的火焰。
对于她来说,他是不同的。
是的,他们的身份背景是天差地别的,甚至还有着年龄的差距。可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孤独,不可名状的孤独。异性相吸,同性相斥,这种孤独却并没有让他们彼此避之唯恐不及。相反的,他们能看透对方的心,不需要言语,甚至不需要眼神的交流,就能从对方身上得到在别人身上得不到的温暖和安慰。这种感觉是很奇妙的,就好像是,他们命中注定就该遇见。
“在想什么?”穆非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办公桌到了她跟前。
覃雅摇了摇头。
穆非笑了笑,也不再问。上前一步,从背后拥着她,两人一起看着窗外。“会不会无聊?”
覃雅往后仰起脸看了看他,微微笑了下说道:“不会啊,就怕影响你工作。”
穆非抬手刮了下他的鼻子,笑道:“还有比你更安静的人吗?只要你想,你可以做到毫无存在感。今天上午Julie进来六次,Steven进来八次,王经理,刘经理,唐经理,辛主任都进来过,我敢打赌,除了Julie,其他人都没发现你。”
“是吗?有这么多人进来过?我以为一直只有我们两个人。”一侧头,发现穆非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一副很得意的样子,不禁疑惑道,“你笑什么?”
穆非又笑,过了一会儿才一副“我发现喽”的样子得意道:“你的眼睛里只有我,是不是?”
覃雅也笑了,在他期盼的眼神里无奈地点头。
穆非也不再逗她,从她手里抽走了那本《了不起的盖茨比》,瞄了一眼,顺手抛在了不远处的黑色沙发上。再次低头就看见了她微微嘟起的嘴唇,捏着她鼻子笑了一声,说道:“菲茨杰拉德,美国二十年代‘爵士时代’的发言人,也是‘迷惘的一代’的代表作家之一。他作品里的那个世界是一个崇尚享乐,物质、权欲至上的世界,字里行间都显露着萧瑟和嘲讽。以你这种看法,陷进去了,容易走火入魔的。”
覃雅浅浅地笑,说道:“起先我也觉得盖茨比很傻,而黛茜就是一个坏女人的角色。我甚至还怀疑过他对黛茜的爱是不是真爱。可是,我渐渐被他感动了。是的,那是一个荒唐的年代,而黛茜就是那个物欲横流的世界的产物。可正因如此,盖茨比纯粹的痴情才显得那么可爱,那么珍贵。”
“那你知道菲茨杰拉德的爱情故事吗?”
覃雅摇了摇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菲茨杰拉德出身穷苦,十八岁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富家千金。其实,不仅在中国,在其他地方的传统观念里,也有门第之分,穷小子休想娶到富家千金。后来,菲茨杰拉德又在一个舞会上邂逅了另一个叫做泽尔达的姑娘,出身更是不凡,不仅美貌,还十分有才华。但她的生活却奢靡至极,私生活更是凌乱。菲茨杰拉德疯狂地爱上了她。在他锲而不舍的追求下,泽尔达答应了他的求婚,但开出条件,他必须挣到足够她过优渥生活的财富。当然,菲茨杰拉德做到了,他们也结婚了,但婚后的泽尔达只知纵情享乐,挥霍无度,而且还有男性朋友纠缠不清,给他的经济和精神都带来了沉重的负担。后来,泽尔达患了精神分裂症,他们之间所谓的爱情已经消亡殆尽吧。”
“然后呢?”
“死了。不惑之年。”
“死了?”
“死了。”
“泽尔达呢?”
“死了,在精神病院。”
覃雅望着天际沉默了半晌,这才半是疑问半是感叹道:“非,你不觉得,其实菲茨杰拉德和盖茨比在某些方面有些像吗?她的妻子虚荣又贪恋奢华,后来又精神失常,身体状况也不好,可菲茨杰拉德并没有抛弃她,不是吗?”
“具体的细节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很多学者都认为,《了不起的盖茨比》是半自传体,看到书中的盖茨比,你就会不自觉地想起菲茨杰拉德。而黛茜,或许就是泽尔达的化身吧。也有人说,盖茨比的结局其实早就了预测了菲茨杰拉德的悲剧。”
这一次,覃雅沉默了良久,往后靠着穆非结实的胸膛闭上了眼睛。虽然她并不是那么多愁善感,但她不喜欢悲剧。
“来。”穆非牵起了她的手往办公桌走,“暂时把那些都放一放。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呢,我还有很多文件要处理。不如,你来帮我把这些报告读一下,工作效率会高点。如果今天能早点下班,我就带你去溜冰好不好?”
“报告很长的,我不想读。”
“上交总部的报告要求在四百字以内,不长的。”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