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

叶昀微抬着头,望着乌黑的天空,上一世她斗来斗去孑然一身,不曾好好为自己活。这一世想好好活一次,却又身陷囹固,过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

命运当真不可捉摸。

微叹一口气,叶昀把身上的包袱摘下往前丢去,又脱掉身上的灰色披风,从狗洞里钻了出去。她冻得瑟瑟发抖,摸了摸地上却是什么也没有,叶昀顿了顿,骂了句娘,这黑灯瞎火的,她啥也看不到。

叶昀警觉起来,前世家族斗争中,她过于自卫,防尽了身边的人,她的身手在寻常女子中算是好的,再不济,也有枪支防身,哪像现在,即便记得招式,这软绵绵的身体也使不出多大的劲来。

她很肯定,这附近有人,在暗处,盯着她。

叶昀站了起来,广袖中纤细的手指轻轻捏紧,脚下走着碎步,瘦弱的肩膀微微耸动着。

叶府后面,是一条冗长潮湿的古巷,不知为何,寻常少有人走。眼下叶昀便身处这长巷子中,半夜寒气深重,黑暗让她辨不清方向,只得凭空往前走着。

约莫走了三五步,脚踝上突然传来刺痛,暗处的人竟对她出手!

叶昀往墙上倚去,眼眸微闭,听着风里衣料摩擦出的细微的声音,袖中的手攥紧了,待那陌生的气味一靠近,她手中的银针极快的飞了出去。

回应她的,却只有古巷空荡荡的风声。

想必来人功夫极深,叶昀此刻已经感觉不到那人的存在。银牙紧咬,叶昀坚持了片刻,倚着墙慢慢蹲了下去,纤细的手指捏住脚踝上的飞镖,猛地拔了出来。她动作很快,几乎哼也没有哼一声,便撕了裙摆,紧紧裹住了脚踝上的伤口。

手中的飞镖还残存着血液的余温,对方出手像是为了警告她不能往前走,为了这条小命,叶昀也不敢再往前。她扶着墙,往相反方向试探性的走了三步,第三步时右脚还未完全落地,身后又是一股疾风。

叶昀迅速转身,顾不得脚上的疼痛,衣袂猎猎翻飞,躲开那第二道飞镖,身子往对面墙上一撞,震得她心肝脾肺肾都难受。

她心里暗骂几句,往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才勉强瞧清楚这古巷的格局。

巷子极深,左边望不到头,右侧却似有一盏幽暗的灯笼,在暗夜里极为诡异。

叶昀还想细瞧,眼前却忽地一暗,手中的火折子被一股劲风熄灭。她晓得那并非是风,而是习武之人身上迸射出来的气场。

没想到翻个墙,离个府,却莫名的遇到这等恼人的事情,真真是回府是死,出府也是死。

这穿越异世多活的一个月,现在就要结束了?

喉咙上有冰冷的长剑抵着,叶昀竟在走神,这让握着剑的人颇为讶异,手上的动作竟是迟疑了。这世上,竟有人这般看淡生死。

他兀地想起方才微弱火光下女子的面容,脸若天边云霞绯红一片,唇色惨白,却遮掩不住那张脸的绝代芳华,尤其是那一双墨黑灵动的眸子,如一汩泉水,幽幽的流淌着柔光。

“壮士,你要杀我。”叶昀软软的倚着墙,浑身冰冷,连发抖也不会了,然而她的语气平静得可怕。

剑不动,人也未动。

叶昀懒懒的低笑出声,“也好,死在壮士手里,总好过被人抓去青楼轻贱一生。”

青楼么?她若为花魁,必引得京都男子心乱之。

杀了也好。

剑上的力道又紧了一分。

对方没有仁爱之心,叶昀更不能妄想英雄救美,她没辙,也不说话了,手指捏紧了那枚飞镖,细长的飞镖上似有刻纹。她闭着眼摸出那纹路,心头浮现出一个字。

“既是要死了,我也不能亏了我自个儿,壮士,你要是有胆量,便让我瞧一眼你的容貌,好让我死得瞑目。”

叶昀讨价还价的说完,便被一个东西砸中,是她的披风和包袱。

脖子上的剑早已撤了,叶昀刚系上披风,背上却被人一点,那人竟是封住了她的穴道,让她不得动弹。

“王八蛋!有种别动刀动枪,跟老娘单挑啊!”叶昀气得破口大骂。

那人不杀她,却有意让她在这寒冬的夜里自生自灭。捱得住冷,她便能活,扛不过去,那也是她个人的造化。

身后传来嗤笑声,低沉冷漠,叶昀想动不能动,暗自发誓,它日她若是辉煌了,定要找出今晚之人,把他扔到西楚最冷的河里,泡他个一晚上!

巷子里那盏红色灯笼,又亮了起来,灯笼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司字。灯笼后是一处宅院,朱门紧闭。

然而叶昀看不到。

宅子外观虽老了些,内里却极为考究,每一处布局都暗含主人玲珑心思。幽暗的回廊上,一名青衣小厮走得急促,身形极快,在曲曲折折辨不清东西南北的长廊上折了几道弯,才绕了出去。

烧着银丝炭的屋子里,比外头要暖和许多。屋子里陈设素净,屏风后隐隐有人影浮动。

青衣小厮推门而入,毕恭毕敬的低下头说道:“先生,九王爷在前厅候了多时,您是见也不见?”

屏风后走出来一人,头顶玉冠,内着灰色圆领,外罩着一件成色上乘的碧色云纹长袍,广袖轻抬,气度不凡。平日里惯常冰冷的脸因得昏黄的灯光变得柔和,端的是翩翩佳公子,清雅如玉。

许久不作这番文雅打扮,就连霍司翊本人,也有些不大习惯。只瞧着他气定神闲的理了理袖子,半晌才慢条斯理的抬了抬手,嗓音低沉慵懒,落在耳里,犹如雪天轻绽的花朵。

“走吧,我也许久不见九王爷了。”霍司翊淡淡勾唇,言语间透着熟络,仿佛晾了九王许久的那人不是他。

九王爷萧煜旸,皇帝最宠爱的儿子,早早受了封,却没有封地,就连九王府,也建在了京都。

同窗数载,又阔别多年,两人少不得要喝上几杯。

酒过半巡,九王爷开始胡言乱语,霍司翊听着,酒一杯连着一杯的喝。

“子安兄,将帅鸿鹄焉能为文人燕雀?”

霍司翊战功赫赫,是朝中人人都想巴结的对象,皇上有意要霍司翊脱下战袍做文官,九王年轻气盛,亲自进宫游说,结果皇上竟然允了他的请求。

霍司翊没有答,仰头饮酒。

“本王在朝中孤立无援,如今你回来了,看他们以后谁还敢小瞧本王?”九王仍旧在说。

霍司翊的脸色却是越发阴郁,没等九王自己说走,他便派人把九王送回了王府。

夜很凉。

如今,萧煜旸再不是从前的萧煜旸了,他是皇帝最为宠爱的九王爷,一言一行皆是迫人的皇家威严。

而他,又是从前的霍子安么?

胸口有些闷痛,霍司翊起身回房,却陡然头晕目眩跌回椅子上。他猛然想起古巷中那名奇怪的女子,她机敏的反应还历历在目,骂人的难听话还萦绕在耳,霍司翊脸色更为难看几分,捂着胸口,想起他接下的那三枚银针,抬起右手。

果然,那银针上有毒。

他碰触过银针的食指和中指已变得乌青,只是没想到那毒来得这般凶猛,沾了一点儿,便祸及肺腑。

点了身上几处穴道,霍司翊这才唤来青衣小厮,一主一仆,消失在夜色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