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刚给舒昭仪封号的这一天，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皇帝肯定会去舒昭仪那里，娴妃更是早早的就歇下了，皇帝平时也不怎么来她这里，现在这种时候就更不可能。
她真的没想到，偏偏就是这个时候，皇帝来了。
娴妃被宫女叫起来接驾，内心是十分茫然且惶恐的。
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她怕明天会面对各宫妃子的刁难嘲讽，然而无论她心里怎么想，还是该接驾就要接驾的。
皇帝带着一身霜重之色走来，随意的说了一声“平身”，就找了个地方坐下。
娴妃起身，抬眸看他：“陛下深夜前来，所谓何事？”
皇帝声音不辨喜怒：“朕来自己妃子的宫中，竟然要被问‘所谓何事’了？”
娴妃盈盈拜倒：“臣妾失言，请陛下恕罪。”
“起身吧。”皇帝揉了揉额头，懒得理会这些。
娴妃十分自觉的走到他身后，给他揉捏着额头，她的力道适中，一边捏一边柔声问：“陛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你和六王妃关系很好？”
娴妃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就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随便问问，把你吓到了？”皇帝忽然觉得有些累，连睡在自己枕边的女人和自己说话的时候都如此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当皇帝，真的那么快乐吗？
娴妃思虑过后答：“前段时间硕儿受伤，多亏有六王妃在，才保住硕儿的命，臣妾很感激六王妃，也在此之后关系亲近了一些，在这之前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交集。”
皇帝点点头：“朕想来想去，满腹的心事，在这宫中竟然无人能为朕分忧解难，所以朕就来找你了。”
娴妃掩去心中的苦涩，柔柔道：“陛下有什么心事不妨对臣妾讲讲，臣妾愿为陛下分忧解难。”
皇帝闭上眼睛，主动坦白：“舒昭仪，就是圣德皇后。”
娴妃整个人都僵住。
她本来正给皇帝揉捏太阳穴，现在骤然停下，指尖还传来凉意，皇帝自然不可能没有察觉。
“想问什么，就问吧。”
娴妃缓了好一会儿，才道：“臣妾没什么要问的。”
“嗯？”皇帝挑了下眉，“真的？”
“真……”娴妃早就已经刻意的遗忘许多年前的往事，现在被他一提，她全都想了起来，比如说，当年圣德皇后留下的孩子……
她浑身发冷，本来说了没什么要问的，现在又反口：“陛下！陛下您是属意六王爷吗？”
“朕以为，朕立太子，已经很说明一切了。”
“可是，可是陛下您以前不是这样的，您很排斥六王爷，甚至不让他入朝堂……没有谁会这样对待自己属意的继承人的……”娴妃有些发慌，君心难测，她不知道皇帝心中到底想的什么，硕儿没有争位的想法，其实就算有也无用，她没有皇帝的宠爱，也没有有利的家族，给不了硕儿任何助力，但她不能让硕儿帮错人。
现在东方硕明面上已经是支持东方璟的了，如果皇帝其实只是把东方璟当挡箭牌，那东方硕就很危险，会成为他日新帝登基立威的垫脚石。
所以她迫不及待的想要一个真正的答案。
皇帝低垂着眼睛，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朕从来没觉得，当皇帝是一件好事……以前不让璟儿接触这些，怕他迷恋上权力的感觉，其实只有登上这个位置的人才知道，身边的人渐渐离心，连子女都不亲近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娴妃怔怔的看着他，不说别人，哪怕是她自己，不也是这样吗？她和皇帝早就不是从前，现在皇帝说每句话办每件事她都要仔细揣摩其中的深意。
“那为什么陛下……现在……”
“因为璟儿想要这个位置。”皇帝淡淡笑了笑，“而且他不会让身边人离心，朕也很期待，有朝一日能看到有人坐在这个位置还能夫妻和睦，儿孙爱戴。”
娴妃久久的怔住。
这是何等的宽容与慈爱。
他把这辈子所有的父爱都给了东方璟吗？别人不能分到一丝一毫？
这算什么？爱屋及乌？他对圣德皇后真的爱到了骨子里，才能连对着她的儿子都给予这样深沉的爱意。
娴妃说不出话来，哪怕她对皇帝也不复从前，但也不想亲耳听到自己的夫君嘴里说出这样的话。
她突然问：“陛下既然如此喜爱圣德皇后，甚至到了爱屋及乌的地步，为什么不能和她说这些？为什么今夜这个特殊的时候要来臣妾这里？”
皇帝的目光深深地注视着她。
娴妃不甘示弱，回望着他，眼中隐有水光。
过了一会儿，是皇帝先收回视线：“朕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为何？”娴妃继续逼问。
“她曾经历过那种事，又在诞下孩子后服毒自尽。”
娴妃忽然笑出声，越笑声音越大，根本控制不住。
笑着笑着，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像不受控制一样掉落下来。
笑了好一会儿，她擦掉脸上的泪：“陛下，您真的不值得任何人真心相待。”
皇帝脸色骤变。
“您说期待着看着六王爷登上这个位置还能夫妻和睦，您为什么不想想您和六王爷的区别？”娴妃目光发红，她几乎从没这么失态过，“如果六王妃经历和当年圣德皇后同样的事情，六王爷肯定不会像陛下这样令人寒心！”
皇帝脸色阴阴沉沉。
“圣德皇后并非有心，她是被强迫的，甚至在生下孩子后激烈的服毒自尽，自己的妻子发生这样的事情，陛下您不去安抚就算了，现在竟然心有芥蒂……”娴妃不知道该如何说了，“天下人皆说陛下用情至深，对圣德皇后视若珍宝，依臣妾看，也不过如此，圣德皇后和我们这些得不到宠爱的后宫女字也一样是个可怜人罢了！”
“你说什么？！”皇帝捏紧了扶手，一字一顿的问道，眼中尽是森寒。
娴妃一字一句的重复：“臣妾说，圣德皇后是个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