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日天听得柴刚之言。
浑身一激灵。
猛地抬起头,眼中又是惊恐又是疑惑。
“什么意思?”
“尊驾,今夜不是来杀我的?”
“还有,将军口中的主上,又是何人?”
柴刚面不改色,伸手将趴伏在地的段日天扶起,语态也平添几分温和。
“我主是谁,眼下你还没资格知道。”
“但本将来之前,已奉主上之命,对你出身过往,做过周密调查。”
“你,原名段昊,是个孤儿。”
“当然,也曾是个恶人。”
“本将没说错吧?”
段日天本来才刚站稳,听得这话,与柴刚锐利的目光倏然一对视,顿觉腿脚一软,险些再次跌倒。
柴刚则眼疾手快,出手如风,恰好扼住段日天手腕,使其勉强稳住身形。
这才撤去力道,松开手后,自顾自地踱步到院落内的一张石凳前坐下。
在段日无比忐忑的仰视目光中,柴刚不紧不慢地,讲述起段日天的成长细节。
“你父母早亡,打小就混迹街头。”
“为了活下去,这些年做些偷鸡摸狗的行当,倒也情有可原。”
“纵然有些小恶,但本性还不算坏。”
“况且据我调查...”
“自你投靠萧家算起,大部分恶事,也只是遵照萧家上层的命令所为。”
说到这里。
柴刚加重了语调。
“段昊。”
“本将眼下,决定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你可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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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日天听得柴刚直呼其原来的名字,心神一愣。
这时候其妻子,已抱着吓得啼哭不止的女儿来到身旁。
段日天担心妻女卷入生死之变,连忙催促道:“带孩子去偏房,在这看什么看!”
段日天的妻子,倒也有些胆色。
并不理会丈夫的数落劝阻,反倒是落落大方地,看了端坐院中石凳,气场威严的柴刚几秒。
这才盈盈施礼,颇识大体地道:“阿昊,这位将军都说愿意给你一个洗心革面的机会...”
“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答应。”
段日天经妻子从旁提醒,顿时如梦初醒。
死里逃生之下,心中激动不已,赶忙再次伏地而拜。
“愿意愿意!”
“只要将军能放过我妻女...”
“今后不论当牛做马...”
“我段日天,都绝无怨言。”
柴刚浓黑的眉毛微微一皱,立即又朗声道:
“那好,第一件事,从今夜起...”
“以前替萧家卖命,充当打手云海恶霸的段日天,已经死了。”
段日天神情难免再次发愣。
“将军的意思是?”
不待柴刚作答,堪称段日天贤内助的妻子。
立即也在丈夫身旁跪下,抢白道出柴刚话语中的深意:
“将军是要我丈夫,用回原来的名字?”
“先人们都说,人之初性本善。”
“我公公婆婆,想来早年给我丈夫起名单一个“昊”字....”
“多半是希望他明白乾坤郎朗红日在上,做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我替丈夫,多谢将军了。”
这番话说得甚为得体不卑不亢。
柴刚登时对这妇人刮目相看,下意识点了点头以示赞许,心中更暗忖:看来有机会,得调查一下这妇人的出身背景,瞧其胆色见识,倒也不似头发长见识短的一般村妇...
段日天这会儿后知后觉,更是拍着胸脯向柴刚保证。
“那好,就听将军安排,自今儿起,段日天死了。”
“活着的,便是重新做人的段昊。”
柴刚收回打量段日天身侧胆识不俗妇人的目光,旁敲侧击道:
“妻贤夫祸少哇...”
“段昊,你以前胡作非为刀口舔血,却能成家立业平安活到今日...”
“想来你身旁这位枕边人,没少给你出主意罢?”
段日天虽然外表五大三粗,心眼倒也实诚。
这会儿感激地看了身旁的妻子一眼。
老老实实地道:“将军说得不错...”
“我此前,虽替萧家卖命做了不少恃强凌弱之事。”
“但一直听从家妻的规劝。”
“有三不杀。”
柴刚来了兴趣。
“哦?哪三不杀?说来听听?”
段日天擦了擦额头不断冒出的汗珠,这才接话道:
“内人劝诫,我一直牢记在心。”
“其一,不杀老幼。”
“其二,放下武器投降之人不杀。”
“其三,忠肝义胆有识之士不杀。”
柴刚此刻半眯着眼,心底更是确定段日天的妻子,多半也来自某个九州境内有底蕴的世家豪族。
因为这三条,与其说是劝诫。
倒似乎,更像是某个尚武世家的家训条例...
但当前状况,自不便直接详询。
柴刚记起正事,又道:
“很好,假若你一直遵守这三条行事,倒也不失为一个磊落汉子。”
“但你得罪我主。”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否则我没法交代。”
“因此,你可做好,接受惩罚付出代价的准备?”
段日天又看了身侧的妻子,以及被妻子揽在怀中的爱女一眼。
迎着柴刚的目光,认真地道:“只要能留着一条命...”
“将军有何吩咐,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我段某人,一定竭力照办。”
柴刚微微一笑,摆了摆手。
“先别答应这么快。”
“我的要求说了,你再做决定不迟。”
段日天心中七上八下,但与妻女的周全比较起来,即便是天大的惩罚罪责,也显得无所谓了。
“将军请说。”
柴刚话锋一转,语气忽而变得严厉:“半月前,在云海城中。”
“和你一起赶到佳缘酒吧的不少萧家喽啰。”
“都对我主出言不逊。”
“我主心中很不痛快。”
“这样吧,我记得当时跟在你身后的几个萧家喽啰,似乎也动了手...”
“你把他们交出来,算是纳给我主的投名状,如何?”
段日天本以为柴刚提出的惩罚,是针对他的。
这会儿听得具体要求,不过是抓几个那夜叫嚣得最厉害的小喽啰来交差...
况且那几个半月前一同去酒吧围堵的萧家喽啰,其实便是段日天玩得最好的几个兄弟。
自然知道这几人,眼下藏身何处。
本想着一口答应。
话到嘴边,略微一想,立即意识到有些不妥。
段日天沉默了几秒,壮着胆子开口问道:
“敢问将军...”
“我若是把那几个人找来,将军和令主上,打算如何处置?”
柴刚的四方脸上,杀气隐然一闪。
“自然是要,杀掉的。”
“以我主身份,那夜这几个萧家喽啰如此大呼小叫言语冒犯。”
“不杀掉,何以维护我主之威!”
段日天心中咯噔。
腰板忽而挺直了起来。
“再斗胆问一句,将军的主上,尊姓大名?可是那夜在酒吧内,将军跟随护卫的那个年轻男子?”
柴刚冷声道:
“这个你不用知晓。”
“假若你交出那几人,纳了投名状。”
“就算是获得了,今后为我主效力的资格。”
“到时一切工作行动相关事项,直接向我汇报就行,机会合适,主上自会见你。”
段日天这会儿,却是缓缓摇了摇头。
不但腰板挺立的更直,甚至跪拜在地的双膝,也硬撑着站了起来。
“将军。”
“你的一番好意,段某人,已经全数理解了。”
“但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
“个人生死固然重要,我也很想保住我妻女周全...”
“只是...”
“卖友求荣这种事,实在非大丈夫所为。”
“段某虽是个混迹市井的不入流武者...”
“此事,却万难从命...”
柴刚心中着实松了口气,因为,很明显,段日天的人品考核关卡,已经涉嫌过关了。
但却故意板起脸,发出呵斥道:
“你可别不识好歹。”
“莫非你以为,我真要找那几个你身边的小喽啰,会找不到?”
段日天苦笑摇头,眼神却是愈发坚定。
“那不一样...”
“即便他们和我一样,最终都难逃一死...”
“但被我拱手出卖,还是将军派人拿下...”
“这有本质的区别。”
“所以,将军,恕难从命...”
“您现在,可以动手了。”
说到这里,段日天将脖子一梗,闭上双目,等候柴刚的怒气发落。
岂料就在这时。
小院东侧的房顶之上。
却是传来几下极为清脆,拍打巴掌的声响。
随即,一个中气十足,威严感比柴刚还要强上数倍不止的青年男性声音,自房顶传来。
“段昊啊段昊!”
“可以啊!”
“你刚才种种应对,当真让本帅刮目相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