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许鹤松从书房走出时,早已经过了三更。

天格外的漆黑,星辰暗淡,月藏于阴云之中。

大抵是晚风有些凉意,年过半百的许阁老接过管家递来的披风,挡在身后,那张满是岁月沟壑的脸朝向一旁站着的少年,缓缓开口:“怎么,大晚上的不去睡觉,在这作甚?”

许家大公子许子书跟在自己父亲身后,稍稍裹紧了衣裳,“父亲,此时此番对我们而言,不失为一个机会。”

都不需要听接下来的话是什么,许鹤松已经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想要说什么。

扬州。

倒是没想到,许子书竟然也会惦记起那远在天边的富庶之地。

他没有斥责,也没有表态,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其说下去。

看到此景,许子书自然是心生喜悦,毕竟他这位父亲,向来不争。

不争,是不争羽翼,从不结交他人,当然,除了像鸿胪寺卿张氏那样,本就交好的世家外,而即便如此,许阁老也并没有为他们谋私。

许子书知道,许鹤松喜欢什么,权力,皇权之下的最高权力,也是权势。

当然,如今这权势许鹤松已经有了,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还不够,毕竟朝廷上下虎视眈眈的人可不少,更主要的是,许首辅从未与任何皇子交往,包括不受宠的太子。

故而今日看到此景,便是惊讶,同样,也是一个机会。

难道是父亲开窍了?想着为许家谋点切实利益?

他上前一步,接着道:“如今崔太傅失去陛下信任,即将失去扬州如此宝地,故而我们不妨出手,助其稳住扬州局势的同时,将扬州收入囊中,子书相信,只要我许家有了扬州,那在朝廷的实力必然能更上一层楼。”

这个更上一层楼指的是,能沿袭内阁首辅,也就是说等许鹤松百年后,许子书能进入内阁。

说的有几分道理,如今谁都知道许家在大璃的地位怎样,故而也知道一个扬州对于许氏有多大的提升。

的确,扬州看起来微乎其微,但前面提到过,扬州可是将来的淮南道治所,到时候,可是一整个淮南道啊。

许鹤松听罢,却只是侧头看了眼自己的儿子,似笑非笑的说道:“谁告诉你,崔太傅失去陛下的信任了?”

这话说的很是突兀,许子书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前几日陛下不是当着朝臣说了崔太傅早年不孝的事情吗?”

“你也说是早年间。”许鹤松无奈笑了笑,心道自己这个儿子虽有些才能,但终究太过于年轻,当然了,在任何人看来,崔太傅这次都难逃一劫,毕竟牵扯到了孝道。

可事实呢,连皇帝陛下自己都没放在心上啊。

他负手往前走着,“扬州一事无需再提,许氏走到如今,需得慎之又慎,有些事,可做可不做,该做不该做,都得有数,懂吗?”

许子书不知面前阁老为何会说出这句话,但还是作揖应道:“儿子知道。”

知道,知道个屁。

许鹤松心中暗道,接着话锋一转:“前些日子我让你跟着献王去治水,可有什么收获?”

“有收获,此番儿子随献王殿下去了晋州,洪水虽如猛兽,但在献王殿下的领导下,倒是有惊无险,也是体验了一番人间艰辛,倒是有不少……”

许子书滔滔不绝的说着,可许鹤松听着却缓缓皱起老眉。

这一趟,似乎是有问题。

这话里话外,分毫不离献王。

他打断了许大公子的话,道:“子书,你可知此番我让你跟着献王治水,是为了什么?”

这许子书虽然心里有数,可不敢说,毕竟自己的父亲不喜欢许家人与皇子结交,起码是明面儿上。

“儿子不知。”

许鹤松倒没有故意隐瞒,道:“一来,是为了让你有点政绩,还能学到点治理的能耐,将来入了仕途能顺点;二来,献王也是第一次,你与他也算有个照应。而三来呢,则是因为南歌。”

许南歌,许子书与许宴的姐姐。

“南歌明年便要嫁入献王府,作为娘家,咱们多少得表态。”

许子书连连点头,可接下来,许阁老的一番话,让他心颤不已。

“可我并没有让你与献王走的太近吧?”

“啊?”许大公子不解,但回过神,直接似乎与献王的确有些亲近了。

“如今虽说太子不受宠,可他终究能住在东宫,一日不走,他便一日的储君,献王也一日是献王,誉王也只是誉王。”

“为父早已与你说过,为官者,需为民为君,此番你随献王治水,本是一件好事,可你没把握分寸,这件事虽还是好事,可在陛下眼里,你可知会是如何?”

“陛下会认为儿子勾结皇子?”许子书小心翼翼。

勾结一词不好,可的确如此。

皇帝不喜欢结党营私,皇子府上有几个幕僚无可厚非,可许子书身份特别,这样一来,对于皇帝而言,许家有是如何?

许鹤松摇摇头,叹气道:“罢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想必陛下也已经知道,咱们也无需多说,该怎样,陛下自然心中有数,如今你便在府上温书,年底裴家老太爷七十大寿,你去一趟吧。”

年底……离着现在还有好几个月。

许子书知道,这是许鹤松让他反思以及避开献王的举措。

故而便答应下来,可对于扬州,依旧有些想法,“父亲,扬州……”

许鹤松冷着看了眼,无话胜有话。

这般,许子书哪里敢继续留着,忙是离开,只剩下许阁老一人抬头望着星空,接着伸手搓了搓,推门进屋。

他很清楚,只需要自己保持现状,便能继续在如今这个位置坐着,无人能够撼动。

可今日许子书的所为,让他犹豫是否应该去永寿帝那请一道旨意,退了许南歌与献王的婚事。

毕竟,这只是永寿帝与他独处时口头的一句话,还未颁布圣旨。

……而不同于京城表面风平浪静,背地里波涛汹涌,此时扬州,早已经是惊涛骇浪。

每一日,都有人横尸曝野,都有人家破人亡。

宁泽年站在高塔之上,望着远处的常府,脸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