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夜,是一个让很多人都不眠的夜。

仅有稀疏月光和几点烛光的京城街道,一辆马车从城西而出,朝着城东的一座府邸匆匆而去。

有守夜的年轻巡城卫见罢,便要上前询问,但身侧老道的兵油子远远就瞧见了那马车上两盏贴着大字的灯笼,当即是拦下年轻气盛的孩子,摇摇头,示意无视。

这几天啊,京城变得不安宁起来,倒不是因为一些个鸡毛蒜皮的案子,而是那庙堂上的大人们又开始争夺起某个地方的权力罢了。

年长的老兵见得多,也知道在这段日子里,得小心着些。

“崔太傅的车驾,躲远点,别沾上麻烦。”

听说啊,太傅崔进最近啊,办事儿出了茬子,惹到了陛下,怕是有大麻烦。

就是不知道,这尊手握重权的庞然大物,是鲸落万物生,还是一断百根起。

马车行驶的很快,片刻功夫便到了目的地。

内阁首辅,当朝太师府邸,许府。

守夜的门郎昏昏欲睡,突然到访的蹄铁声让他陡然精神,见到来人,更是心里一惊,忙是随着同伴上前迎接。

虽说最近崔太傅日子过得不行,但与之有些交情的许首辅却并没有因为避讳,而避之不见。

随着门郎,崔进不一会便道了许府书房。

看着灯火依旧的书房,看着期内挑灯夜读的人影,他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推门而入。

许鹤松知道来人,故而没有抬头,只是让下人倒茶摆凳。

“阁老,深夜打扰,还望莫怪。”崔进握着茶杯,感受着温热,小心翼翼的说道。

他很清楚,如今能够救他的只剩下面前这人,这位当朝内阁阁老,只要他想,最少能保自己不死。

“无妨,反正我还要再看会书。”许鹤松微微皱眉,翻看着古籍,声音有些疲倦。

这几日京城的事倒是没多少,可就是外头的,让这位内阁阁老忙得不可开交。

先是江南wo寇屡次犯境,朝廷虽出兵镇压,在每每都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之后还有西境云莱,云莱城大事,无数江湖中人赶赴,朝廷不得不派人盯着,防止大乱。

还有东南出了个巫女教,搞什么拳法,说着一些女儿国的言论,怕是吃饱了撑的,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等等,一堆烦心事,不过里头并没有扬州。

当然,朝廷自然是知道扬州如今的局面是什么模样,但永寿帝跟他并不担心,毕竟戴仁雄戴将军在,即便翻天了,也能立刻解决。

他抬眼看了看面前惴惴不安的崔进,这些日子的提心吊胆让这位太傅大人早已没了往日的容光,满脸的憔悴,显然是疲了。

“明文兄可是为了前几日的事情而来?”

明文,便是崔进的字,而前几日的事情,指的是那桩朝堂上永寿皇帝翻起的旧案。

也是一件早该尘归荒野的小案。

可就是放在这么一个特殊的场合,这么一个特殊的人身上,就显得不对劲起来。

事情是这样的,多年前崔进还未进入官场,还在苦读的时,曾一度沉迷赌博,因此,还当街辱骂过他的亲身父母,甚至大打出手,不过他很快悔过并一朝中举,后来更是让其父母安享晚年,荣华富贵。

本来呢,这件事没什么,可莫名其妙便被永寿帝找了出来,甚至还在朝堂上提出。

要知道,那位皇帝陛下可是孝治天下,虽然当年发生那件事的时候,他还是太子,可当街辱骂以及殴打父母,这可不得了。

崔进哪里想到这件事会突然被搬出来,当时直接是吓傻了。

百善孝为先。

看那日永寿帝的脸色不太好,谁知道会不会因此由此事进行深挖。

而一旦深挖,那他的仕途可就要结束了,甚至连性命都……毕竟他们这些在朝为官的,有几个身上干净。

就连许鹤松说好了,不也有污点。

许鹤松倒也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不过今日他也跟永寿帝聊了聊,对方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当然了,很显然的,虽说崔进年少时有过错,但后来弥补了,也算过得去,所以真要是怪罪,还能怎么样,总不能罢免了吧。

到底是个太傅,内阁老臣,皇帝不舍得的。

而崔进呢,到底是杞人忧天了。

不过,许鹤松也知道为何永寿帝会搬出这件事。

扬州。

他放下古籍,抬头看着崔进,笑着说道:“明文啊,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死死抓着一块根本不在眼前的地方,那儿咱们管不着,一旦出了点事,更是会被蒙在鼓里,可你不听。”

崔进知道许鹤松说的是什么,他也承认,自己在这件事上狭隘了,可毕竟扬州是他经营多年才拿在手中的,当然,他也知道当年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小官有异心,可如今在永寿帝严禁结党营私的情况下,他手里哪有几个人可用。

他缓缓开口:“阁老,你是说陛下将那件事搬出来,是因为扬州?”

到底是权力核心层,不用多说。

许鹤松笑了笑,倒是没有多说:“明文啊,回去洗个澡,睡个觉,待到那边的事情明了了,一切自然也就清晰。”

崔进似懂非懂。

如今是他只要放弃扬州,就能求生的情况了吗?似乎不是吧……

看着继续低头看书的许鹤松,他知道自己无法继续留着,便要起身离开。

“明文,别做太多没用的事,记住自己在什么位置,做好自己的。”许鹤松最后提醒了一句。

常伴君侧,怎能不知君心。

干实事,能干事的人,才是永寿帝最喜欢的。

崔进道谢离开。

搀扶着车夫边上回马车。

他取出身上那封从扬州寄来的信,似乎想到了什么,对着驾马车的亲信问道:“老黄,裴家那姓宁小子可是在扬州?”

“是的,老爷怎么了,是要让宋大人……”亲信没有多说,只是语气冷厉了几分。

对于宁泽年,崔进没有多少感觉,可他心里总是不安,总觉得这小子不简单,沉默了许久,方才说道:“不,你派人去盯着点,无论他发生什么事,第一时间告诉我。”

亲信虽不知为何,但还是领命:“是。”

夜,愈发的深了,许家大公子许子书看着自己父亲的房间,缓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