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落文成。
宁泽年将宣纸交给一旁候着的锦衣卫,由着对方将这些刻到石碑上。
他虽想亲自动手,但奈何深知自己还无法握到,便只能作罢。
那锦衣卫愣了愣,直到得到吕墨庄和曹达的同意,才硬着头皮提刀而上。
此石碑宽厚,自是能容纳一篇不多的文章。至于石碑刻字,太祖皇帝当年见此碑空旷,便让群臣动手,但其上有孔院长亲笔,无人有这个胆量动笔。
故而太祖皇帝下旨,谁想写都可以,但谁写了,可都是给天下人看的。
岁月更替,随着云麓书院一分为二,孔院长驾鹤西去,禄华坡也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于是乎百年来没人再次刻过一个字。
吕墨庄之所以同意,是因为宁泽年这一段写的确实不错,如此言论,普天之下第一人,他固然有资格。
曹达呢,也是震惊于此,加之为了满足自己老师最后的愿望。
那锦衣卫虽不如太祖皇帝、孔院长,但好歹是刻上了,不一会,便在那“禄华坡”右侧刻上几行不大的字。
宁泽年看着前边的文字,却是没有开口说话。
此时此刻的他似乎是看见了百年前,大璃太祖皇帝亲临此地时的场景。
或许那时候的太祖皇帝高兴并非因为云麓书院送来了这块石碑,而是手底下懂事的臣子将“天下苍生”四个字摆在风口。
他赢了倔强的读书人,赢得了他们那所谓的风骨,在那一刻,他站在了自己所认为的世界之巅。
这样便是云麓书院戒训——书院士子,不得为官。
宁泽年笑了笑,缓缓起身,迎着晚霞伸了伸懒腰。
皇帝是骄傲的,骄傲于掌握天下的那种无上权力,皇帝也是可怜的,可怜于穷极一生保护那无形的权力。
“所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在心中想道。
刚才动笔不过是有感而发,想到了张载所写的《横渠四句》,想到了叶采的这番解,写一写,不亏。
“宁小友这是要走了。”生命的最后一日,吕墨庄不由感觉时间过的太快,只是在这做了一会,天就要黑了。
“差不多,天黑了路不好走。”宁泽年人畜无害的笑着,他举起酒杯,对着即将落山的太阳,心中特别想吟诗一首。
此情此景,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不应景。
吕墨庄脸色暗淡,但很快一笑而过,神色遗憾,语气显得有些沙哑:“是啊,天黑了路不好走。”
他重复了一句宁泽年的话,接着说道:“还没跟宁小友你聊几句,接下来还想着说说诗文。”
文寄于诗,诗如其人,此刻的他还有很多想要与宁泽年探讨。
在他眼中,宁泽年并不是追逐名利的蔡坤等人,尤其是那刚才的一番言论,更是让他知道这个少年的与众不同。
宁泽年并不知道吕墨庄接下来会怎么样,权当是后者已经出狱,官复原职,故而说道:“没事,咱们有机会还能在聊,总不能今日之后就……”
“宁泽年,你该走了。”话还没说完,许宴便出口打断。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有些话,不能说。
听到上司说话,宁泽年就要离开,正此时吕墨庄抓住了他的手,动作缓慢的从怀中出去半片玉简交给他,“宁小友,得空替我去趟潭州,将这个交给云麓书院的院长。”
“院长?”宁泽年诧异,没想到吕墨庄与云麓书院有瓜葛,不会云麓书院的变故与他有关吧。嘿嘿一笑,打趣道:“我可以看看吗?”
没想到这少年会说这般话,曹达一字不落的听完,双拳紧握,差点就要砍了前者。
许百户也是无奈,侧过头不知想些什么。
倒是吕墨庄,短暂的愣神过后,道:“可以。”
“老师……”曹达不解,忙声提醒,但很快被吕墨庄制止。
“宁小友想看,自然可以。”
“仗义。”宁泽年拱拱手,顺势将玉简揣进怀中,“这事我答应你。”
玉简的质量感觉起来不错,看上去不容易坏。
并没有在意为何吕墨庄不亲自去一趟,反正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京城,到时候正巧路过潭州,去一趟而已,废不了多少时间。
再说了,他也想看看这个世界的高等学府是什么模样。
“三秋,送送宁公子。”说完最后一句,吕墨庄在曹达的搀扶下回到座位上。
宁泽年与许宴很快离开,山顶只剩下二人与几名侍卫。
“贵修,时候不早了,你们该走了。”
曹达抿嘴沉默。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自己老师如今有事,身为学生的又怎么袖手旁观。
吕墨庄自顾自斟了一杯,烈酒入喉,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你知道的,今晚来杀我的人不会少,锦衣卫也不会听命于你,在这,你帮不上什么,不如回去,让城里的那些人放心。”
身旁的几位只不过是曹达的亲信,但武力值不高,确实无法做到什么。
而吕墨庄所说的,他也清楚,但既然来,就没有想过退缩,他依旧选择沉默。
也是知道自己学生的脾气,吕墨庄黯然一笑,打开诗集说道:“也罢,人这一生总得有个收尸的。”
太子太师吕墨庄一生,膝下无儿。
……另一边,宁泽年二人顺着山道下山,到了半山口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漆黑。
星光稀疏,月藏于云中,风清山静。
林中的鸟雀没有归巢,叽叽喳喳的飞去了别处避难,远远望向京城,一盏盏烛灯缓缓亮起,万家灯火。
在看去,山脚下不知何时也明亮了起来,熙熙攘攘的,时不时有人声传来。
不安宁。
“宁泽年,你们先走吧。”许宴迎风站立,对着宁泽年与罗康平二人说道。
宁泽年不解,“你不走吗?”
看着许百户的脸色,冥冥之中他感受到一股不对劲,该是有事情发生,不然向来稳重的许宴不会露出这般表情。
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许百户本不想说,但他看着宁泽年,纠结了很久,开口道:“宁泽年,你可否助我?”
是询问,更是一种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