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王三勇,卫所校尉们继续忙活自己的事情。

宁泽年与许宴站在门前,望着繁华的大街,市井气味让二人不由感到暖馨。

“这件事你做的好。”许百户出口道,脸上带着微笑。

虽是如此,但还能感受到身旁百户心头的阴郁。不必猜想,断然是因为他那位仍旧被关在诏狱的老师。

宁泽年不知道那人是谁,也不会在这个场合发问,只是拍了拍许宴,笑着道:“那你打算怎么感谢我?”

感谢?敢这么跟自己上级说话的,宁泽年是第一人。

也好在许百户不在意所谓的繁文缛节,此刻的他只当身边少年是好友,二人的年纪虽是差了一小截,但并没有多大影响。

“昨日教坊司我身上的银子花的差不多了。”许百户看向宁小旗,道:“这几日你也累了,身上的伤也没痊愈,这样吧,我准你几日假,好生休息休息。”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但仔细一想,宁泽年直接苦脸。

如今他家已经没了,暂住在卫所中,故而放不放假都一样,没有差别,他还是要回到卫所。

也罢,昨日的教坊司确实花销不小,许宴又不与家中联系,加之这几日打点诏狱,该是真没钱了,没想过敲诈自己上司,就这么接受下来。

许百户尴尬笑了笑,接着想到什么,转身离开再次离开卫所。

看着百户消失的背影,宁泽年耸耸肩,看来他的这位百户才是真正的大忙人。

……

三日后。

北镇抚司,诏狱。

“镇抚司狱,其室卑入地,其墙厚数仞,即隔壁嚎呼,悄不闻声。”

这便是诏狱,分上层与下层。

吕墨庄德高望重,故而没有被关押在诏狱地牢。

这日,如往常一样,他端坐在石床上,手中捧着的是那本早已烂熟于心的古籍。

他的面前是一张破烂却干净的木桌,上头一盏矮小的烛灯成为整个房间最明亮的光芒。

虽是未时,一日中最热的时候,外边的天光也是最盛,但在诏狱,仍旧是昏暗漆黑。

许久,吕墨庄大抵是乏了,放在手中古籍,取过锦衣卫送来的狼毫笔,一如既往的开始临摹起那首宁泽年在竹林小筑上写的诗。

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寒衣处处催刀尺,京师城高急暮砧。

不知为何,看着这首诗,他不由感触。

倒是与他如今的处境很相似。

“柏台霜气夜凄凄,风动琅珰月向低。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他继续写着,这次分明是宁泽年那日在诏狱中所背的那首。

虽然当世后者说这首诗是抄的,但他可不信。

倒是少年天才,有如此才学,是他大璃之福啊,有竹林小筑中写了“玉露”诗的那人和宁小旗,他大璃文坛后继有人。

“驾鹤之前能看见这样的诗,老夫死而无憾。”

身处官场数十载,他自然是知道自己的命运,既然进了诏狱,那基本是一个死。

陛下宽厚,是为仁君,但朝堂之上以及后宫之中并不会人人都想他活着。

自己身上的秘密太多了,关系到大半官员利益,无论是继续为官,亦或者告老还乡,对他们而言仍旧是一种威胁。

放下笔,他盘坐着品读起来。

这时,外头传来几道脚步声,牢房之中的灯也随之一盏盏被点燃。

不一会,便是几人出现在了吕墨庄房前。

“吕大人,你可安好?”说话之人尖声细气,已是三十年纪,面容却显得娇嫩,眉清目秀,一举一动间,颇有几份女人模样。

吕墨庄并没有看向来人,只是继续品读手中诗卷,淡淡出口:“侯公公此番前来,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太后的意思?”

侯玉进宫的时间比王肖短很多,但却在短短十几年内边爬到了副统管太监的位置,更是能常伴皇帝左右,个人能力是其一,更主要的是,有了太后的支持。

毕竟是后宫,太后虽常年居在兴庆宫,但还有几分话语权的。

侯公公闻言,脸上依旧带着笑,他摆摆手,示意身后小太监将一本新装订的诗卷递来,然后说道:“吕大人说的哪里话,你可是三朝元老,陛下怎么会怪罪呢。”

说的是吕墨庄在朝堂上提出翻案的事情。

此次同行的还有锦衣卫指挥使曹达,这位吕墨庄的学生站在一旁,脸色五味杂陈。

面对自己的老师,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虽是指挥使,却在这件事上无能为力。

得到侯玉的同意,他示意下属打开大门,自己则进去将老夫搀扶而出。

吕墨庄并没有怪罪自己的学生,没有过分的举动。

“吕大人,太后觉得你在诏狱呆着不合适,所以跟陛下求情,让你告老。”说着,侯公公语气一转,肃然道:“陛下口谕。”

大抵是觉得这件事不该放在台面上来说,所以没有圣旨。

听到这句话,在场众人齐刷刷跪下,吕墨庄也不例外。

他低着头,声音有些颤抖:“圣躬安。”

“朕安。”侯玉挺着腰杆,拂尘搭在一旁,清了清嗓子:“太子太师吕墨庄年事已高,在朝堂上说了些胡话,朕与母后没有放在心上,不过既然到了告老的年纪,也是该放下担子安享晚年,过了今日,便回家去吧。”

说罢,他弯下腰,扶起吕墨庄,同时将手中诗卷放在后者那双满是皱纹的手上:“这是陛下前几日得到的诗,吕大人收好。”

握着手中的诗卷,吕墨庄再也忍不住,顿时老泪纵横,佝偻的身子差点倒下。

他爱诗,没想到这个时候,陛下还记得,身子一倾,对着皇宫的方向便要下跪磕头。

曹达健壮,忙是扶住老师,在其耳边低声道:“老师,许家那位公子在外边等你。”

吕墨庄知道是谁,“许宴,是个好孩子。”

他看向自己旁边的屋子,回头问道:“你知道前阵子,关在我边上的那少年是谁吗?”

曹指挥使不知,好在身侧亲信提醒,“是许百户旗下的小旗,宁泽年。”

“这些诗也是那小旗官写的。”侯公公补充一句。

吕墨庄顿时愣住,他看着手中的诗卷,双手颤抖。

许久,魔怔般的往外走去,嘴里连着说了三个好字:“好,好,好。”

见状,心疼自己老师曹达就要跟着离开,身后的侯玉抓住他,道:“曹指挥使,你可要想清楚,锦衣卫是陛下的锦衣卫。”

曹达明显停顿,但很快便拨开这位太后红人的手,说了句“我自然知道”,然后跟了上去。

望着此景,侯玉只是一笑,拂尘晃了晃,带着小太监离开:“今个,京城可不太平。”

出门,小太监伸手打开油纸伞,笑着说道:“公公,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