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早有准备。
以至于这套说辞，他在丞相府书房，已经演练了不下几十遍。
“丞相所言，是《商君法》过于严苛？”
“严苛在何？”
“说《商君法》失德，失德何在？”
陈平反问一句。
“法不容德，法之过，德不兼法，德失也，法德并举，宽政缓刑，是为治国大道。”
“法德何在？在亲民、在护民。”
“《商君法》太过严苛，百姓小罪，便割鼻刮脸，如此等等，不一而举。”
“若以此法，继续治理天下，天下百姓还能顺从？”
“久而久之，岂能不揭竿而起？”
“唯有宽政宽法，大秦方可千秋万载。”
吕不韦要是放在后世，估计也是个辩论小能手。
“哈哈哈，丞相言过其实。”
“《商君法》虽严，但是王侯庶民同罪，执法不论地位高低，身份贵贱，一体执行。”
“如此，何来不亲民？不护民之说？”
“再者，丞相说秦法严苛，动辄割鼻割脸？”
“那丞相可知，从《商君法》所立以来，这一百余年时间里，受此刑法的有多少人？”
“其中弃灰于道者黥，受此刑法的者，有多少人？”
即便是吕不韦是辩论小能手，也不是陈平这个辩论赛冠军选手的对手的。
你给我扯这些，那不过是宏观上所说。
完全无法说服别人。
我直接给你拉数据，以为数据来证明一切。
简单有效。
“这……”
“本相是领政丞相，并非廷尉，如何得知廷尉府之事？”
吕不韦梗着脖子说道。
这话也没毛病，他一个处理大秦国政的人，哪有时间去天天调查司法部门的数据啊。
再说了，这是自孝公以来，上百年的数据。
别说是他了，估计就是让老廷尉蔡泽前来回答。
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呵呵呵，丞相若是不知，本太子傅可以给丞相普及一下。”
“自《商君法》颁行以来，这百余年间，因丞相所谓的小罪，受刑之人一共八百七十六名。”
“其中弃灰于道者黥，总共三十六人。”
“且受此刑法的，十之六七都是王室贵胄，并非庶民百姓。”
“若真是如丞相所言，宽政、宽刑。”
“免去这些百姓小罪，那本太子傅给咸阳百姓下一道令，凡事弃灰者，皆去丞相府门口。不晓多日，三日即可。”
“丞相可想试试？”
陈平冷笑了一声，悉数怼了回去。
所谓“弃灰于道者”，其实就是路上随意丢垃圾的意思。
若真就事论事，这《商君法》也真是够残酷的。
就是王路边丢个垃圾，也能给人把鼻子割掉。
这刑法，若是放在后世，估计全球人数，至少能锐减百分之九十还不止。
丢个垃圾能毁容，后世人估计都无法理解。
吕不韦语塞。
他全然没想到，陈平的回怼，竟然这么犀利。
以至于他准备了两百多页的PPT，只说完了前十页，便死机了……
后面的内容，可是白准备了。
“丞相，眼下我大秦立《商君法》许久。”
“在我大秦，上至王上太后，下至老秦人，都已经扎根心底。”
“丞相如此推行《吕氏春秋》，莫不是丞相想取商君而代之？”
陈平逮住机会，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松放过吕不韦。
“吕不韦，你何意？”
“难道是想谋反不成？”
政哥突然暴怒。
吕不韦和陈平的激辩，他是看在眼里的。
虽然没听的太明白，但是直觉告诉他，此次绝对不能让吕不韦得逞。
否则，颜面何在？
“王上，臣并非有谋反之意。”
“今日所作所为，不过是想让我大秦更为强盛，成为天下霸主。”
被政哥如此怒斥，吕不韦的脸色，没有一点儿慌张。
甚至，都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平静和坦然。
似乎他所做的一切，是发自内心的为秦国的将来，为秦国的千秋万代做努力。
“丞相，今日各位大人都在。”
“本太子傅只说一句。”
“国法不二出。”
“《吕氏春秋》在大秦无可推行。”
“丞相自行收回。”
“相信我王不会计较。”
“一切全当未曾发生过。”
“可好？”
陈平也知道吕不韦有两百多页的PPT还没说完。
可这才这朝堂之上，能给他这个机会吗？
显然不能。
且重点不是斗嘴。
他也没这个兴趣就这么一直说下去。
不然，说几天几夜，恐怕都难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干脆，就让吕不韦两刀子好了。
故而，这看似以进为退的话，其实是逼迫。
“呵呵呵，哈哈哈哈。”
“太子傅，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信。”
“但是本相今日要说的是，这《吕氏春秋》是本相的心血。”
“大秦，立也得立，不立，也得立。”
果然，吕不韦也不想磨蹭了，既然陈平想让他亮出刀子。
那就遂了陈平的愿。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何以见得？”
“本太子傅还从未见过，有哪国的国法，是在朝堂之上，通过威逼所立。”
“难不成，丞相还真打算谋反？”
“当着朝堂的大臣们，展现一下自己的实力？”
“若是如此，那就开始吧。”
不想，陈平没有一点惊慌。
反而，言语之中，充斥着兴奋。
“哈哈哈。”
“哈哈哈。”
“既然如此，本相不装了，摊牌了。”
“来人！”
吕不韦一阵仰天大笑。
“哗啦啦……”
几十名早有准备的侍卫带着长枪冲了进来。
把陈平、甚至是政哥和太后赵姬都给围了起来。
朝堂诸公一看这架势，一个个面色苍白。
他们知道今日一定会硬碰硬。
但是绝对想不到，吕不韦当真是要搞一出兵变。
“吕不韦，你想做什么？”
“谋反，乃是灭九族的大罪。”
政哥有点慌。
这阵仗，他见过一次，但是他打死都不想见第二次了。
“我王，丞相想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好了。”
“身为秦王，何须惧怕？”
一旁的赵姬倒是一点儿都不慌。
“吕不韦，莫不是你以为，你买通了几个侍卫，就能逼宫？”
“不，就能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