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又到了深秋,办公室对面宿舍区已是灯火阑珊,吴晓晓收拾好办公桌抬腕看了看表,快八点了。自从半年前被调到医院来做财务科长以来,这么晚下班已成了吴晓晓的常态。

唐玉娇可算是说对了,这医院虽说是后勤,一个小科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最关键的是吴晓晓来的就不是时候,正是工厂被部里改革,根据多米诺骨牌效应,医院也得跟着改。部里削减了工厂一半的计划,工厂就削减了医院百分之三十的拨款。用厂长的话说,考虑到医院和学校的特殊性,工厂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只削减百分之三十已经是对医院“手下留情了”。医生护士的工资奖金一分不能少,不然职工少了积极性会直接影响他们的工作质量。而医院的工作性质很特殊,“产品”不是别的,是生命,这样重的责任谁担得起呢?可是这突然减少的百分之三十从哪里来呢?“平白无故不会从天而降,从哪里来?只有靠自己开源节流。”每次开会康院长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别看康院长是个吕-彤志,可是巾帼不让须眉,说话做事一点儿都不含糊,雷厉风行跟楠-彤志没什么两样。

“说得轻巧,我们去哪里开源创收?总不能让我们大伙儿去大马路上拉人吧?”

“上面减少了是你们做领导的事情,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只管给病人看病就是了。”

“可不是……”

像这样无疾而终大大小小的讨论会几乎每隔两三天就要开一次,每次都是吵吵嚷嚷牢骚满腹没个结果,其中带头闹得最厉害的是工厂一个副厂长的夫人内科郝主任。吴晓晓私下里听医院同事议论说郝主任到工厂去闹着要当副院长,工厂原本已经答应了,她自己也像监工似地三天两头往厂里跑,几乎天天催着工厂给她下红头文件,她平时在医院有意无意也已经有些拿自己当副院长了,结果谁也没想到等到红头文件下发的时候,副院长名单换成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外科普通医生赵立新。郝主任傻了几天,很快就适应新形势了,副院长不就是个名分吗?没有副院长名分她说话一样管用,这从每次开会她和康院长唱反调时的支持率就可以看得出来。

医院业务上的事情吴晓晓不懂,只能看着他们彼此互不相让争得面红耳赤,可是这“节流”的重任就落在了吴晓晓肩上。康院长让吴晓晓尽快拿出“如何节约成本”的具体措施出来给大家讨论,不管吴晓晓怎么修改,一到讨论会上就是被众人唇枪舌战地一通“讨伐”。

“医院不是菜市场,消毒工作要做到位,不要为了节约那点棉签纱布的把病人耽误了成本更高了。”郝主任尖着两片红唇,鼓着眼睛声讨吴晓晓的所谓节约方案,每次她的话音刚落,总会博得一片叫好声,总是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我们药房也不是闲着的,哪有那么多时间来盘点啊?”药房主任对吴晓晓提出让他们一月盘一次点库存大有意见,“除非你们财务自己下来人帮着一起盘。”

“这是肯定的。”吴晓晓在大会上倒是很积极地表了态,一定会协助药房做好盘点工作,可是回去后她才发现自己只能调动自己一个人,可是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根本就是分身乏术。

这不,今天又因为让季宇航和付敏分工监盘一事闹得心烦。季宇航和付敏都是西财的大专生,年龄也都比吴晓晓大两三岁,心里对吴晓晓来指导他们的工作本来就心存不满,尤其是季宇航,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的小道消息说科长退休以后由他来接替科长一职,本来他已经信心满满地去给医院各部门打招呼,以后大家工作上相互照应一些的,不曾想突然窜出一个吴晓晓这个黄毛丫头来。付敏毕竟是女生,面子上和吴晓晓还是挺对付的,吴晓晓说啥她都满面笑容应承着,可是行动起来就是要“等着和季宇航一起行动”,季宇航则是一副被吴晓晓抢了宝座的委屈和不满,对吴晓晓的话只当耳旁风。

难怪那些文人雅士都有退隐之心啦,自己这弼马温才几个月呢,就有点精疲力尽地心累了。可是吴晓晓毕竟是吴晓晓,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就不相信治不了办公室这两个“家伙”,自己科室都没有搞好,怎么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把工作开展起来?可是想归想,怎么治这两个家伙她还真是犯了愁。

“晓晓。”吴晓晓一边想着新的工作方案一边就着昏黄的路灯刚从楼上下到一楼门诊走廊上,胡义冷不丁从大厅迎上来,把吴晓晓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又来了?”吴晓晓一边小声责怪道一边和挂号室同事打着招呼,把胡义扔在后面假装不认识他似地快步走出了医院门诊楼。

“晓晓,晓晓,你等等我。跑那么快干嘛?”胡义快步上来一把拽住吴晓晓,吴晓晓使劲挣脱胡义的手大步远离医院往宿舍楼走去。

“这么晚了你回去吃什么?”胡义大步追上了讨好地讪笑道,“你冷不冷?冷我把外套脱给你穿。”

“我不要你管。”吴晓晓又往前小跑了几步,胡义也加快速度跟了上来。

“我偏要管,走,我请你吃串串。”胡义一边说一边拽着吴晓晓往家属区热闹的夜市区去。

自从第一次和胡义去了那个象征着丰收和成熟的“好地方”后,胡义就顺理成章“丰收”了吴晓晓这么心仪的“女朋友”,他每天都像吴晓晓给他安排了任务一样,准时接送她上下班,任吴晓晓生气恼怒也没用,胡义一副打不怕骂不走的架势。

“你说我哪点碍着你了?你让我离你车间远一点,我可没挨近你车间吧?哪次不是在宿舍外像跟屁虫一样跟在你后面?你宿舍朋友也没人认识我是不是?”

“你能不能以后别来了?”

“不能!”

“你这样我会烦你的。”

“你最好烦我一辈子。”

“……”

吴晓晓以前做梦也没想过自己会和一个锅炉工走得那么近,倒不是看不上锅炉工,因为职业无高低,无外乎分工不同嘛,吴晓晓不能自己打自己脸是不是?只是觉得笔下的感想和生活完全是两回事。

胡义是什么时候和自己走得这么近,赶都赶不走的呢?吴晓晓思来想去,大约就是被胡义那张混社会的嘴和脸不知不觉把自己从“阶级同情”拉到“你情我愿”的水平线上来的。

“不设防”,吴晓晓心中突然冒出这一个词来。记忆中,胡义有时也会让自己陪他去图书馆,说是让吴晓晓帮他一起提高文化年轻人不能混等日子,有时胡义也会漫不经心地提起他以前的女朋友,说他女朋友家人嫌他家穷嫌他工作不体面,不同意他们交往。“你不是那种势利眼是不是?你不会也嫌弃我工作低微不理我吧?”每次说到这里胡义就会刻意提醒和强调一下吴晓晓。

“当然不会。”吴晓晓就这样蠢头蠢脑地被胡义一步步给套了进去还不自知。等到吴晓晓明白过来自己和胡义应该保持远一点距离的时候,已经是稻花飘香半年多以后了。胡义的绅士风度和殷勤备至好像也日积月累一点一滴侵入了她的生命,她发现自己不是很依赖他,可是好像也习惯了身边有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