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是一年新年到,吴大全夫妻兴高采烈地回老家过年,还没高兴两天又因为吴晓晓的个人问题争执了起来。
老屋后的河床几近干涸,宽阔的河床上裸露着白花花的鹅卵石,几条潺潺水流星罗棋布地夹在这些石块中间不急不缓地往县城方向淌去。河边一大片自留地里的青菜正茂盛,不远处一大团浓密的竹林里林立着许多低矮的泥瓦房,许多人家的屋顶陆陆续续开始升起炊烟,缓缓向天空飘去。吴晓晓在露水未干的菜地里选着粗壮的青菜,不时抬头看看河堤上一排排笔直挺拔的桉树,像极了站岗的哨兵,在雾蒙蒙的天空下一本正经地望着吴晓晓,仿佛要代替吴大全从吴晓晓的沉默中找寻点他们夫妻想要的答案来。
吴晓晓实在想不明白,一向对自己宽容开明的父亲,为什么偏偏在自己个人问题上要横加干涉呢?是,吴晓晓承认当初父亲反对自己和张一波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是对他们有过一些抵触情绪,也曾不听“老人言”异想天开有一天两个人的爱情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可是张一波中途做了逃兵,按说这正好遂了他们的愿,为啥父亲比自己还执着地认为自己现在没有谈对象是在记恨他们,自己没有按照他们的意愿恋爱结婚就是在和他们过不去呢?这是哪跟哪啊?吴晓晓有些迷糊到底是自己不懂事还是父母太固执?
“你过完年就二十四了,再不找就不好找了。”母亲背着父亲唉声叹气,“你不是还念着那谁吧?你别生气,我们这也是为你好。”
“为你好。”从小到大父母都在为自己好,吴晓晓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滋味,为了避免见到父亲那似曾相识疑惑的目光,吴晓晓打消了在家里多呆几天的计划,假期刚满就回了厂。
春节过后的厂区还有些冷清,实际上自从去年部里给工厂减了一半计划,另一半靠工厂自己解决后,工厂就开始逐渐冷清下来了。听车间主任的意思,一层压一层,要是厂销售部还找不来新活干的话,吴晓晓所在的车间也要开始裁员了。
“裁谁呢?谁都不好惹,谁的日子也都不好过,看吧,也只有大家轮流上岗了。”听科长的意思,新年过后大家都有轮流休息拿百分之八十工资的可能,“我倒是还有半年就退休了,不操这份心啦!”科长第一次为自己即将光荣退休发自肺腑地露出了几分得意和欣慰。
吴晓晓进修回来后被分到了最边缘的工具车间,听上面意思,早就想把工具车间给“改出去”了,不产生效益还倒贴那么多人工费,工厂要在改革浪潮中“轻装前行”。吴晓晓对于这些变化不像那些上有老下有小的老师傅们惊慌和迷茫,她刚自学完本科,执业资格证也过了两科,她觉得自己要是像车间主任鼓励的那样出去自谋职业的话,还不至于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过她也没有足够的勇气轻易跨出工厂的大门。
“你可别犯糊涂啊!”吴晓晓把自己的纠结向以前的老领导现在已经因为工作出色被提拔到了厂总部副部长的唐玉娇和盘托出的时候,唐玉娇大吃一惊赶紧阻止道,“厂里现在开始改革了是不假,可是厂里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还是很需要的,你别在那里瞎担心,以后有你忙的。”
“不就是我们科长退了我接他班吗?他那科长有啥干的?百分之八十工资,还保不准拿多久,与其心惊胆战地拿稀饭钱,不如我自己出去闯江湖。”吴晓晓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笑了笑。
“厂里自有厂里的安排。”唐玉娇胸有成竹地劝阻道,“倒是有人巴不得你走呢!你拿我当姐就听我的,姐还能误你不成?再怎么改,这么大一个国企,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现在铁饭碗不容易啊,你可别犯浑啊。”
吴晓晓是聪明人,她知道唐玉娇虽然对自己很好,可是此一时彼一时,毕竟她现在在厂里身处高位,说话做事都很谨慎,加上她认为吴晓晓也不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屁孩了,所以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把什么话都说得太透明。吴晓晓听出了唐玉娇的弦外之音,也听出了她对自己与众不同的呵护,于是心怀感激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从唐玉娇办公室出来,吴晓晓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与自己相向而来,于是赶紧转身从另外一个楼梯下楼去。
“晓晓。”吴晓晓走出办公大楼后门,还是被堵在了厂办公楼的后花园。她奇怪地抬头看了看办公楼,心里寻思他是从哪里出来的,还是自己一开始在唐玉娇门口就看错人了?
“廖哥,你好。”吴晓晓假装不经意地打着招呼,转身准备回车间去。
“跟他们我还那么客气。”廖永辉是厂长家的二公子,浓眉大眼,中等肤色,标准的国字脸。名校毕业后回了他老子的地盘,在厂部管计划,又是部门团委书记,作为车间计划员和团组织委员,吴晓晓想远离这个女孩们眼中的“大红人”都不可能。廖永辉是跟谁说话时都保持着迷人的礼貌性微笑,一点都不像他那跟自己一个车间的老娘,在车间里跟谁讲话都居高临下威风凛凛眼皮似抬非抬,就跟谁都管她借米还糠似的。廖永辉将近一米八的个头,吴晓晓和他说话时喜欢距离远一点,这样不至于把头仰得太高脖颈太难受。
吴晓晓礼貌性地微微笑了笑,刚要转身,廖永辉叫住了他:“这个周末工厂团委组织各单位团干部义务卖票,你要参加哦。”吴晓晓一想起挤在工厂不晓得去哪里弄来的破旧大巴车上当义务售票员,就头疼得厉害。可是自己又没有拒绝的正当理由,而且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发挥点团干部的贡献精神,于是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廖永辉微笑地看着吴晓晓,好像在考虑再说点什么,又好像在期待吴晓晓能说点什么。吴晓晓看着这个有几分熟悉的微笑,想着自己曾经为了这样的微笑神魂颠倒荒唐可笑,甚至不惜与父母背道而驰,到后来还是什么也抓不住,不由得一阵心紧。“人总归是要吃一堑长一智才对,光吃堑不长智就是蠢货。”吴晓晓心里一直这么提醒着自己,尤其是要警惕廖永辉这样英俊潇洒家境又好的青年,门不当户不对的,简直没必要浪费表情。
“你到底要找什么样的?”别说吴晓晓父母着急,在给吴晓晓介绍了好几个对象吴晓晓连面都不见后,唐玉娇都有些摸不着吴晓晓的心思了。
吴晓晓笑着告诉唐玉娇,自己就是还没有做好找对象的心理准备,就这么简单。
唐玉娇可不吃吴晓晓这一套糊弄,她义正言辞地警告吴晓晓,可别太挑了,女孩子就这么几年黄金时光,挑花眼了年纪挑大了可就不好找那么心仪的对象了。“我可知道追廖永辉的女孩不少哦,你‘端’合适就行了,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你可别‘端’得太高把人家给‘端’飞了啊!这男孩子和女孩子还是不一样的,男孩子年纪大一点,自己条件又好的话,一样是香饽饽。女孩子就不一样了,自身条件再好,年纪大了选择范围可就没那么宽了,女孩子选对象的优势可是和年龄成反比例的。”
“姐,我‘端’啥?我都不晓得你在说啥。”
“这栋办公楼认识你的人都知道廖公子喜欢你,还跟我装。”
“哪有的事啊?你别跟他们一起起哄啊姐。再说了,别说我没发现他对我有啥特别的,就是有,我跟他也不合适,门不当户不对的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去的。”吴晓晓跟唐玉娇说这话倒是她心里的大实话。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门当户对,你们两厢情愿可不就顶好?不过,”唐玉娇沉吟了一下,有些忧虑地说,“廖永辉本人倒是没得挑,不过他那个老娘,确实不怎么好对付。”
“怎么不讲究门当户对啦?可是讲究了几千年的门当户对了。”吴晓晓列举了“唐朝关于为维护等级制度,唐律禁止良贱为婚”的几个例子,说现在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不同等级的人不能结婚,但是这条以前的封建法制沿袭到现在已经被祖祖辈辈们潜移默化约定俗成不成文的规矩了。
唐玉娇使劲从眼镜背后瞪着吴晓晓,半天没有说一句话:“你就不给你姐说实话吧你!”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
确实,有句实话吴晓晓不知道该不该根唐玉娇讲,说了显得自己八卦,不说大约唐玉娇也是有所耳闻,毕竟春节前因为一件本来很小的事情“和厂长夫人拍板较真”在厂长为王的厂里也不是一件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