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过后半个多月，安娜还是被总护士长以“支援后勤科室”为由调到供应室做消毒工作去了。医院护士轮岗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张一波每天对着周莹莹比乌云还黑的脸，还有同事们暧昧难言的表情，他直觉一定是自己前段时间意气用事连累了她，他觉得自己应该为她做点什么，不然会寝食难安。
那天下班他主动邀请周莹莹和自己一路走，周莹莹像不认识他似的看了他好久。两个人各怀心事走了很长一段路，张一波有一搭没一搭地先夸了一番黎卫军，然后给周莹莹带了一顶高耸入云的尖尖帽，前后两段话联系起来就是黎卫军和周莹莹是绝配，不过他没有明说。话里话外让周莹莹好好珍惜黎卫军，说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周莹莹绷着脸听着，一句话也没说。张一波觉得他们两个人的气氛有点尴尬，心里犹豫着现在说安娜的事情是不是不合时宜？可是仔细一想，觉得什么时候说都不合适，搞不好说了反而对安娜更不好，于是就和周莹莹一起陷入了沉默。
“你没别的话跟我说了？”周莹莹侧过脸看着张一波，站住了脚问道。
张一波也站了下来，他心里想就是自己说出来，周莹莹也不一定会承认，就算她承认了，又能怎么样呢？医院规矩也不是儿戏，哪个科室也不是自由市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心里开始后悔自己做事欠考虑了。
“没话说我走了？”周莹莹看了张一波一眼，转身自顾自地走了，张一波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吴晓晓说她“很可爱”，心想或许这些都是巧合呢？这世上巧合的事多了，这点小事不算什么啊？如果不是她，那他求她帮安娜一个忙也不是不可以吧？
“等一下，”张一波快步走过去，习惯性地搓了搓双手，“我知道，那天我很没礼貌，不过，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知道，安娜扎针又轻又细心，病人都很喜欢她。去供应室是不是太……”
“你什么意思？”周莹莹听见安娜的名字，立马像只斗牛似地梗着脖子，怒目圆睁。
“呃，你能不能帮帮她？”张一波艰难地恳求道。
“我问你什么意思？你意思是我把她弄供应室去的？”
“不是，我不是求你帮忙吗？”
“你心里就是这么想我的吧？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一个人吗？”周莹莹拉长的脸上写满了不屑，“看来我真是塞翁失马，没想到你心里这么邋遢！”
“我要真这么看你的话也不会来求你了是不是？你想是不是这个理？”张一波听周莹莹这么说话，心里感觉有几分踏实了，更加言辞恳切道，“我们都知道你是好人，知道不是你，所以才来求你帮忙的。”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她？我凭什么要帮她？”
“安娜就是个小丫头嘛，其实挺可怜的。她家基本就指望她呢，供应室都没什么奖金，这你也知道……”
“你以为医院是我家开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周莹莹看着张一波的眼神喷着怒火，恨不得把他这个人烧的跟他头发一样。她狠狠地往地上跺了一下脚：“我以后再理你我就是王八蛋！”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跑了。张一波望着她愤怒远去的背影，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自以为是地帮了安娜的倒忙？可是对一个刚毕业的实习护士来说，还有什么情况比不能在一线科室从事专业工作更坏的情况呢？而且从周莹莹的表现来看，他在心里确定安娜突然被调离或者自己还真冤枉她了，至于周莹莹会不会帮安娜，他就不得而知了。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鼻孔被冬天的风吹得有些干疼，疼得他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才可以。
“小张，你来一下。”正准备下班的张一波心里一惊，莫非是自己真的要被第二次下放了？一般情况下，主任是不会单独找他聊天的，业务上的事情从来都在办公室讲，好的坏的大家一起分享和学习，这是主任的一贯作风。
“主任，您找我？”张一波轻轻跟在主任后面进了办公室。
“把门带上。”主任一边把桌上凌乱的文件收拾了一下，一边头也没抬地吩咐张一波。
是，自己再被下放确实是件很丢人的事情，看来自己还得感谢主任为自己留着面子呢。张一波心里忐忑地这么想着，心情复杂地关了房门转过身来毕恭毕敬地站在主任办公桌对面，等着他例行公事地给自己做思想工作。服从组织安排，没情绪。张一波在心里想着自己应该回答的标准答案，心里突然有些踏实和轻松起来。一切的到来都是上帝特别的安排，或许换个轻松的环境，更利于自己提前实现自己的梦想。
主任和蔼可亲地招呼张一波坐他在对面，先跟他讨论和总结了一下张一波参加的几个大手术病人的手术及术后康复情况，主任用一种少有的欣赏目光看着张一波，夸赞他手术越来越娴熟，同时也指出了他在手术中存在的一些小问题。末了主任很认真地告诉他，张一波很具备一个优秀外科大夫的潜质，只要继续努力学习认真工作，将来一定前途无量。总之，张一波是主任带过的学生中最让他得意和省心的一个。
主人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不过他微胖的圆脸自带几分喜像，坐在张一波对面和他侃侃而谈的时候，嘴角轻轻上翘一点，看起来简直就是一尊笑佛模样了。张一波逐渐放松警惕，基本都忘了自己刚进门时的担忧和不安了。他推心置腹地和主任交换了一下自己工作中总结的一些想法和建议，得到了主任的肯定和表扬。
“以后胆大心细地去做，有什么问题尽管给我提出来，好吧？”主任站了起来，张一波也跟着站了起来，心情激动地向主任轻轻鞠了一躬，“谢谢主任的信任和栽培，我一定好好努力，不让您失望！”
“嗯，去吧。”
“那我先回去了主任”。张一波半倒退着和主任告辞，刚走到门边把门拉开，主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了他。
“等一下，”主任向着门口走了几步，张一波赶紧迎了上来，“主任？”
“一波，我没记错的话你快26了吧？”
“是的，谢谢主任记得。”
“唔，有对象没？”主任把双手交叉在小腹，笑容可掬地看着张一波，“有合适的该处个对象啦！成家立业成家立业，一个也不能少，是不是？”
“嗯。”张一波有些腼腆地挠了挠后脑勺，点了点头。
“哦？这是有对象咯？这姑娘眼光好啊，看上我们一波！姑娘哪里的？”主任笑眯眯地看着张一波，“我这个老头今天有点八卦了啊？不愿意说不勉强啊。”
本来张一波不想跟主任说太多自己的私事，可是主任这么一说自己不说倒显得小气了，于是大大方方一五一十回答着主任的一个个问题，告诉主任自己对象是外地人，目前在铁院进修，还有一年多才毕业。
“哦，蓉城人啊？这和柳城距离不算远呢！”主任惊讶地睁着大眼睛，“按说，我不该过问你的私生活，可是难得今天你信任我，给我说了这么多。我很欣赏你们的浪漫，可是做为过来人，大哥今天得劝你一句，爱情和婚姻可不是一回事。爱情可以随性地罗曼蒂克，可是婚姻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实打实地过日子。你们这，怎么说呢？不现实啊一波，过日子，尤其是我们医生过日子，更需要稳定的现实保障。”
主任推心置腹地给张一波分析了两地分居的种种不方便，指出小地方往大地方调动工作成功率的极低概率，张一波对象父母是否同意自己的女儿放弃大城市户口跟随他来柳城的可能性等等。主任说得情真意切涂抹横飞，张一波听得平心静气波澜不惊。
“行吧，反正你们年轻人和我们有代沟是可以理解的。你处理好自己的私事，不要影响工作就成，好吧？”主任见自己说得口干舌燥了张一波依旧“执迷不悟”，只好既敬佩又无奈地偃旗息鼓甘拜下风，“在爱情这件事情上，父母从来都不是儿女的赢家，更何况我一个局外人呢？总之，我真心希望你能处理好生活与工作的关系。以后有什么需要我这个老头帮忙的地方，尽管提，只要我能帮得上的，我一定不遗余力，好吧？”
“谢谢主任！谢谢您！”张一波深深地向着主任鞠了一躬，倒退着出了主任办公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