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晓要来的前一天下午,张一波正埋头看着专业书,周莹莹在门口探头探脑地不进来,张一波察觉到异样,抬头看见她鬼鬼祟祟的样子很奇怪,问她找他有什么事。
“什么时候我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周莹莹站在门口,一手拎着自己的白色坤包,一手提着一个装着大西瓜的塑料袋,撅着嘴满眼的委屈。
张一波假装没有看见,又低下头去看书,告诉她自己正在准备专业考试的复习,没时间陪她聊天自己也很抱歉和无奈。
周莹莹闻言索性走了进来,把坤包和西瓜一起放在桌子上,拿手把着木椅的靠手,张一波感觉到一股青春女性的气息扑面而来,吓得他赶紧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往外看,好像吴晓晓就在楼下看着他一样。
张一波不等周莹莹再走近自己就走到外面阳台上,极目远眺疗养所大门的方向,没话找话地跟周莹莹说今年的夏天太热了,但是说不准也会像往年那样在几天的暴雨过后涨洪水。他见周莹莹没有答话,回头去看周莹莹坐在自己坐过的木椅上,拿手托着香腮心不在焉地翻着自己的书。他突然感觉自己和周莹莹之间能说的话越来越少了,连聊聊天气他都觉得有些多余而且是一种内疚,至少他希望吴晓晓能够让自己有这种内疚感。
“我走了,你看吧。”周莹莹大大咧咧地站了起来,准备回去了。
张一波提醒她把西瓜提回去,让她以后别再买东西来了,周莹莹却假装没有听见似的把坤包轻轻往背后一甩,哼着《其实你不懂我的心》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
直到第二天看着吴晓晓生气地跑远了,张一波才意识到把这个西瓜用来招待吴晓晓,是自己迄今为止做得最愚蠢的一件事。他刚刚才看到的那一抹漂亮的晨曦,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让自己被一个西瓜蠢头蠢脑地给滚了回去。为了这个西瓜犯下的错误,一向对工作严谨认真的张一波也开始在工作中走起神来。
吴晓晓放暑假离开柳城一个半月后的一天,有个老大爷来理疗腰椎,心思恍惚的张一波把原本十五分钟的时间定在了六十分钟,而且烤灯的高度也提得不够高,直到老人大叫大嚷了好几次“太烫了”他才如梦初醒,赶紧跑过去把灯挪开,看见老人的腰椎处皮肤像是刚出炉的烧饼,摸上去烫手。好在时间不是太久,没有给老人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他第一次感受到周莹莹零食的好处,从抽屉里拿出还没有来得及拿给严军的一大包零食给老人,说尽了好话,赔尽了不是,老人才渐渐平息了怒火。“张医生,若不是我跟你打了这么久的交道,知道你小子是个好人,我今天可是不轻饶你的!以后工作可不能开小差啊,亏你今天没在手术室!”老人唠唠叨叨地回去了,零食像座小山堆在理疗桌上,刺激着张一波的每一根神经。
“全是这些零食惹的祸。”张一波在心里想着,刚要拿起零食扔出窗外去,又觉得根本不是零食的事,也不是西瓜的事。
他思来想去,决定等吴晓晓回来找她说清楚,他要让吴晓晓明白,自己心上那把锁的钥匙只有她才有。他也要让周莹莹明白,除了吴晓晓,他的心锁任何女孩也开不了。
到这个时候为止,尽管他对吴晓晓的了解仅限于知道她是蓉城来的进修生,其他的一无所知,他相信吴晓晓对自己的了解也不会比自己对她的了解更多。正因为这样,他才越来越觉得心慌,他觉得自己迫切需要吴晓晓了解自己的一切,越快越好。
开学前几天,吴晓晓心血来潮要随吴大全去他上班的工地看看,吴大全说天太热,不让去,可是拗不过女儿也就随她了,临行前让吴晓晓带张干毛巾以备不时之需。
吴晓晓高高兴兴地坐在翻斗车的副驾驶座上,她觉得坐这种大车的感觉比公交车舒服多了,或许是因为父亲的缘故吧。父女二人到工地的时候,还不到八点,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一群工人围在一起席地而坐,大声吵嚷着什么。吴大全告诉她是开工前的放松:“工人嘛,都是这样的,说话大声惯了。”
新修的铁路线在绵延不绝的丘陵脚下,八点刚过,一大群人各自拿着铁锹、锄头、箩筐扁担还有些吴晓晓叫不出名字的工具走到稍稍隆起的路基上,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吴大全告诉吴晓晓这是省内的一条支线,他们单位承包了三分之一。吴晓晓在心里算了一下,那也修不了几年,父亲说有好几年的活那是带着乐观的夸大成分了。
吴大全一如既往地乐观,告诉吴晓晓不必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再说现在国家也没有给他们完全“断奶”的,比如这条铁路就有一半的计划成分在里面。“只要大伙干得好,不用愁”。吴大全又用天生的乐观总结了这次谈话,给自己也给吴晓晓画了一个定心丸。
盛夏的江市烈日炎炎,丘陵上零零星星的植被纹丝不动。吴晓晓坐在副驾驶室跟着父亲跑了两趟,浑身就湿透了,这会儿她才明白出门的时候父亲为什么坚持要自己带一条干毛巾来了。尤其倒完一车黄土回来排队等着装土的时候,铁皮车顶把太阳的热辣一丝不苟地全部传导了进来,吴晓晓感觉狭小的驾驶室里闷热得像一个烤箱。车子开起来也凉快不到哪里去,前面的大车轰隆隆地卷起红土尘漫天飞扬,脏倒是其次,就怕尘土飞进来迷了眼,这对司机来说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吴大全眯缝着眼看着车来车往的红土地,毫无遮拦地暴露在烈日下,他心疼地念叨着吴晓晓就不该跟着他来,连个遮阴歇凉的地方都没有。吴晓晓第一次知道了原来父亲挣钱这么不容易,自己不过才呆了两个小时,父亲每天要这样工作至少八个小时,她心里为自己以前不懂事坚持要上大学愧疚起来,尽管后来她还是听从母亲的安排上了中专,可是她还是为自己当初的不懂事真心地向父亲表示歉意。
“嗨,你这孩子,一家人怎么这么见外?我算好的咯,你看那些修路基的工人才辛苦,又热又累。工人嘛,干活哪有不辛苦的。”吴大全看着那些浑汗如雨的施工队员,告诉吴晓晓里面除了他们的正式工,还有一些家属和附近的民工,“要想挣钱,哪有不辛苦的?现在有地方挣钱就是幸福的,不像以前大家有劲没地方使,那才叫苦,你说是不是?”
车子刚在路基旁停稳,一拨妇女就挑着箩筐争先恐后围拢来。吴大全摁下驾驶室的操作杆,车身后面的车斗就慢慢竖起来,把满满一车黄土全部倒在路基旁,妇女们一边往箩筐里装土,一边讨好地跟吴大全搭讪。
“吴师傅,这是您姑娘吧?”
“是呢。”
“好漂亮啊你家姑娘!”
“长得像吴师傅!”
“一看就是读书人,以后出来就是干部,不像我们这些大老粗,没本事,只能干这种笨重的力气活。”
吴大全听着女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吴晓晓,打心眼里觉得骄傲,尤其是听见别人夸自己女儿将来是干部,更觉得脸上金光闪闪,但是表面上他还是谦虚地打着哈哈:“都一样,都一样。”边说边拿湿透了的毛巾拧干了擦汗。
吴晓晓羞赧地看着这些叽叽喳喳的女人们,这些女人基本都是附近的民工和单位职工的家属,做一天活拿一天的钱,当日工钱当日结。在车上和父亲聊天时吴晓晓知道她们苦归苦,可是就这样粗重的活,她们还生怕第二天抢不到了呢。这些女人在烈日的炙烤下,个个都像刚从水里爬起来似的,湿漉漉的破旧衣衫紧紧贴在身上,活灵活现地勾勒着她们曼妙的玲珑曲线,看得吴晓晓都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女人们一边勤快地往竹框里装着红土一边高声大气地插科打诨相互开着粗俗的玩笑,步履沉重却幸福满满地挑起满满一筐土穿梭在土堆与路基之间,那阵势丝毫不比男人们差。
吴晓晓看着她们快乐地忙碌着,觉得父亲说得很有道理。毕竟,辛苦的工作是大多数人安身立命的谋生手段。
“所以让你多读书呢,有个铁饭碗不愁有上顿没下顿的。”中午回家吃饭的路上,吴大全带着骄傲的口气告诉吴晓晓,“而且坐办公室,风吹不到雨淋不到,拿钱还不比外面干活的少,很体面的!”
吴晓晓想着父亲日以继日地辛苦劳作,家里还只能解决温饱,离父亲的许多梦想还差得太远,不禁一阵心疼,她在心里暗暗坚定了一个信念,早晚有一天,她一定会让父母过上好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