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岁的张一波在被正式分到柳城医院上班之前,很难说他到底是继承了父母的全部优点还是全部缺点。对于出生在离柳城几百里之外的一个小山村的男孩子来说,长得过分白净秀气,身材单薄,不是一件什么好事情。在他成人之前,父母常常相互责怪,怎么把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全部都遗传给了最宠爱的小儿子。张一波家里兄弟姐妹五个,除了他长得文文弱弱,看起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外,其余两个姐姐和哥哥都一脉相承地继承了父母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优点,一看就是庄稼地里的一把好手。“上帝关上了一扇门,必然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这话用在张一波身上,那可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文弱书生模样的张一波没有辜负自己的长相,虽说在田间地头干农活不如几个哥哥姐姐,但是在学习上却是“隔代继承了祖先的聪明才智”。这话是张一波父亲在拿到小儿子“柳城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时,吧嗒着粗大的竹烟筒对前来道贺的父老乡亲们说的,以至于有好事者还真得打算扒拉扒拉张一波的祖宗八代,看看到底他们家哪一辈出过秀才。不仅几个哥哥姐姐上到小学三年级就再也念不下去了,就是村里其他后生能顺利小学毕业的也没有几个。张一波不仅长相和村里其他小孩不一样,在对待学习的态度和动脑筋的程度上也与他们有着天壤之别。他从小就很喜欢读书,在学习上从来不用任何人操心,长大懂事以后更是珍惜时代赋予他们可以通过“知识改变命运”的新机遇,一路披荆斩棘,勇敢地穿过了高考那条独木桥,如愿以偿地考上了柳城医学院,圆了自己的医生梦。“这要是搁在以前,那可是状元啦,不得了!”张一波成了家里的骄傲,也成了家乡人的骄傲。
以前老两口看着村里那些从小学就开始围着小儿子转的小姑娘们个个都长大嫁人生子了,儿子还在傻傻地闷头读书,愁眉紧锁难开颜;后来儿子上了大学,想着城里那些花枝招展的大姑娘们眼睛都长在脑门上的样子,看着自家里里外外比脸还干净的四面墙壁,更是愁眉紧锁开不了颜。
张一波可从来不愁,有时候甚至还有些烦闷自己像个现代版的“贾宝玉”,躲也没法躲,只有一天到晚泡在图书馆,积极参加学校各种社团,硬是把自己忙得团团转,活生生把自己逼成了“高分高能”,一往无前地挑战着同学们那些“高分低能”的偏见或者积极参加各种社团活动一到考试就变“文抄公”的活跃分子。张一波在学校的优异表现,在毕业分配去向上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绿色通行证”,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被留在柳城这个大城市,而且成了柳城市医院的一名外科医生。
张一波成了名副其实的城里人,说一点儿虚荣心都没有,那是骗人的。尤其是回家探亲看到村民们无限羡慕的神情时,那种“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自豪感还是会隐隐地浮上心头。但是他深知要想在这个城市站稳脚跟,在这么大一个医院出人头地,必须要付出比常人高许多的努力才行。他工作勤恳负责,对同事谦恭有礼,从来都是最早到最晚走,无怨无悔。他决心要做成一番事业,认真工作努力成长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外科主治医生乃至这方面的专家。
不料上班几个月后一个小小的事件,小小地打击了一下张一波的昂扬斗志。事情是这样的,那天科室副主任带着他值夜班,来了一个急诊病人,是个五岁多的小男孩,衣着朴素的夫妻愁眉紧锁地说孩子右下腹疼痛厉害,副主任简单检查了一下就通知手术室准备手术。“主任,是不是让孩子去做个检查?”张一波小声提醒着,心想这么小的男孩调皮过度引起岔气什么的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副主任坚持自己的经验判断,认为张一波“动不动就让病人做检查简直就是在浪费病人的钱”。后来果然如张一波所料,副主任在这个小病人的病情处理上,是仁爱精神大于他的专业经验的,孩子的阑尾并没有发炎,只是需要排排气而已。当然,这个小事件从头至尾孩子的父母是不知情的,科室以“人为关怀”为由减免了病人大部分的医疗费用,那对郊区来的夫妻抱着痊愈的孩子千恩万谢高高兴兴地回了家。不久之后医务科说理疗科缺人,把张一波从外科借调了过来,半年多了也没有再把他还回外科的意思。张一波这才明白山里人的过分朴实有时候在城里是有些水土不服的,好在他深谙“塞翁失马”的道理,认为单纯清闲的理疗室正好对了他好好学习专业知识尽早考职称的心思。
张一波上大学时,两个姐姐先后嫁在了离家更远的深山里,日子过得十分艰难。两个哥哥也先后成了家,面对山里的薄田一年出不了多少庄稼很是犯愁。张一波上班那年,两个哥哥听说现在大开放了,外面遍地都是黄金,便各自留下一个嗷嗷待乳的侄女在家由年迈的父母照看着,都外出打工挣钱去了。一年多过去了,哥嫂似乎没有如愿以偿捡到黄金,既没有钱寄回来人也渐渐没了音讯。张一波看起来文弱,骨子里却有着一股倔劲,他觉得父母年纪这么大了还要承担这么重的负担,二话不说便将家里的重担接了过来,每个月除了给自己留点生活费,其他的全部都给父母寄回去。父母很心疼他这个小儿子,为了减轻他的负担,更为了他将来能娶上城里的媳妇,父亲也常常会去县里找点零活干以补贴家用。
张一波在遇见吴晓晓之前,在脑海中幻想过很多次自己未来女神的模样,既有古典淑女的优雅,又有现代女性的时尚,还有点拿得起放得下的端庄。他心里明白自己勾勒的未来女神离他太远,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不曾在他身边的高矮胖瘦中见过,所以他一心扑在学习和工作中,只想着怎么样才能让自己在工作上更上一层楼。可是从他看到吴晓晓的第一眼开始,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前人真得太有智慧了,“焉知非福啊!”自己虚构出来的那个女神形象顷刻间就被自己否定了。吴晓晓和他心中想象的那个女神形象相差甚远,但是也没有什么形象可以和她那种只可远观不可近亵的清纯相提并论。他开始变得贪心起来,觉得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两样都想要。
自从吴晓晓陪杨依梦来治眼睛那天起,每次她们还没有离开,他就开始在心里计算着她们下次该来的时间。他以前不是一个心细的人,但是突然他不仅变得心细而且敏感起来。
医院书记的女儿周莹莹卫校毕业后在他们医院外科当护士,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孩,至少之前他是这么认为的。周莹莹是书记家独生女,书记夫人在市百货大楼当个小领导,从小家境很好,养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孩性格,一有时间就喜欢来找张一波聊天,每次来都会带许多零食过来。
张一波从看到吴晓晓的第一眼起,就觉得自己和她有着解不开的缘,具体是什么,他说不上来,只是感觉这种“缘”以前没有遇见,以后也不会再有。也许,是吴晓晓和他一样的朴实,可是比她朴实的姑娘多了去了。也许,他喜欢她的单纯,可是比她单纯的女孩也比比皆是。也许,就没有也许,喜欢一个人,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喜欢了就是喜欢了。
周莹莹什么都好,对他也很好,他心知肚明,可是唯一不好的就是他没有办法回应她对自己的好。周莹莹知道张一波的困境,打心眼里敬佩他的坚强,也真心想为他分担一点艰苦,可是张一波总是一副拒她千里之外的高傲。一开始她以为他自卑,可是相处下来她发现张一波不是那种妄自菲薄之流,对未来总是乐观豁达地信心满满。张一波由内而外的挺俊,像迷宫一样困住了这位城市姑娘的心,她也对身边的追求者关闭了心门,独独只为张一波一个人敞开心扉,她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早晚有一天张一波会看到她在自己的心门外,等着他。她才不在乎张一波对自己什么态度呢,每天能够看到他,听他说上几句话,晚上回家就能美美地入眠,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周莹莹不顾张一波的反对,每次都会带许多零食过来,因为她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向张一波表达自己的爱慕,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希望他可以改善一下单调的伙食,尽管张一波告诉她零食都给了别人了,她也不在乎。
“你小子艳福不浅。”每次严军一边吃着张一波借花献佛的零食,一边还要拿话揶揄张一波,“你说这女人长得漂亮有优势,没想到男人长得好看也吃香啊?”
张一波从来不拿他的话当回事,自己说过很多次不吃零食的,他相信聪明的周莹莹一定是懂得自己的心意了。所以周莹莹再买什么来就不是他的事情了,他压根就没往心里去,觉得周莹莹就是一个没有架子的“好哥们儿”。
遇见吴晓晓那一刻起,他突然开始意识到毕竟男女有别,周莹莹来找他聊天对他来说不再是彼此打发时间的消遣,而是一种负担了,自己即使不吃,再收她的零食也是一种不负责任。他就这么轻易地把自己和吴晓晓捆在了一起,甚至自作主张地愿意为她承担起责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