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风平浪静后的湖水,突然被人投下一块小石子,又轻轻荡起了难以自抑的水纹。吴晓晓现在就是这种心情,本来没有收到回信的她心里开始忐忑不安地慢慢平静了,谁知道杨依梦给自己带回来一封没有署名的邀请函,又让她心里开始波澜起伏了起来。她不确定张医生是不是出于礼节性的邀请,进而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去?她觉得这个星期特别漫长,既期待也害怕周末的到来。于是她拿出初中学习时那股韧劲,专门捡自己最弱项的微积分刷题,指望着能在题海中忘却烦恼,结果却适得其反,心里对张医生的好奇和见面的迫切反而如柳城满大街的塔松一样,随着天气越来越热,越发葱茏茂盛不可收拾起来。
时隔半年后再走进近在咫尺的疗养所,看着小路两旁郁郁葱葱的塔松,吴晓晓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激动和兴奋,还有几分未知的羞怯和不安。
张医生和严军两人并肩站在二楼宿舍门口的走廊上,看见她俩走近了招手让她们上去,这是吴晓晓第一次去男生宿舍。
“快请进!好久不见....."张医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杨依梦和吴晓晓都迟疑了一下,还是扭捏着进了他的宿舍。吴晓晓只心慌意乱地看了张医生一眼,便惊讶地发现他比半年前看起来更瘦更白了,她很奇怪柳城夏天那么炙热的太阳除了把他烤瘦了一圈,居然没再在他脸上留下其他痕迹。
这是一间单人宿舍,看来疗养所果然条件不错啊!房间不大,吴晓晓和杨依梦只是用眼睛轻轻一扫,整个宿舍的陈设就尽收眼底。靠里面墙有张单人床,被子叠得齐整四方,看得出来主人是刻意精心才叠得这么整齐的。靠门的墙壁一个不大的暗红色书桌,一把同色的木椅整齐地紧贴书桌而立,书桌上和理疗室一样堆了几本书,不过这里没有琼瑶的书,最外面是一本厚重的《牛津英汉双解词典》,吴晓晓吃惊地发现词典后面都是一些临床医学的专业书。
张医生从书桌下拖出来那把木椅,指着旁边一个高脚方凳说:“你俩自己分配怎么坐吧?”
大约是看出了吴晓晓的惊讶,张医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上的卷发:“那个,我没事随便翻翻。”
吴晓晓只看着那么厚重的英语词典心里就有几分佩服了,不由得微微笑了笑。
“一波,你买的瓜不错啊!”严军从外面用一个绿色塑料盆端了满满一盆切成小块的西瓜进来。他刚放下盆,就迫不及待地拿了一块大个红瓤的西瓜递给杨依梦。杨依梦看着吴晓晓窘得面红耳赤,推脱不过只好接过来秀气地啃着。
“一波?!”吴晓晓听到严军叫张医生的名字时心里“咯噔”一下,不是“一浪”的吗?难道是自己看错人家的签名了?难怪他不回信,而且写信也不落款,大约是猜出了她若提前知道自己把人家名字都搞错了的话,今天是肯定没脸来的了。搞了半天自己连人家名字都没有搞清楚,而且还被人家明察秋毫到了自己的小心思,吴晓晓顿时羞得无地自容,地缝是没有的,她徒劳地希望要是这会儿有个魔术用的布帘什么的就好了,那样自己就可以悄悄地逃到一楼逃之夭夭而不是这么难堪地站在这里了!
张一波拿着一块西瓜递给吴晓晓,看见吴晓晓脸红筋涨地杵在那里发呆,心里已经明白了十分,他走到她旁边很温和地笑着用一种只有她才听得到的低音解释道:“对不起,我的字写得很草,很多人都会把我那个波看成浪,看来我还需要多练字才行哦!”
“你不说话不行啊?”吴晓晓心里这么想着没有说出来,脸上更是臊得紫胀。本来吴晓晓就觉得和别人尤其是年轻男人一起吃东西是一件很难为情的事情,再加上又把人家名字给写错了,她生怕杨依梦和她老乡听见了会不依不饶地纠结这个问题,心里是又羞又怕,哪还有什么心情吃西瓜啊,赶紧避嫌似地往旁边挪了两步,张医生也察觉到了她的尴尬,转身走到严军身边去了。
吴晓晓接过张一波手中的西瓜,感觉有千斤重的样子,半天举不起来送到嘴边,她现在一心就想着怎么快点回去。
“你买的多少钱一斤啊?”严军一边狼吞虎咽一块又一块西瓜一边问。
吴晓晓和杨依梦各怀心事半天都没有吃完一块。
吴晓晓仍是不敢看张一波的眼睛,只把头低着,艰难地啃着其实很甜的西瓜。
“不是我买的,我也是借花献佛。”
“那是......哦”严军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句,“我知道是谁买的了......"
“你知道是谁买的啊?”严军话音未落,走廊上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这么热闹啊?好啊!我请客买的西瓜,你们吃瓜竟然不请我!不带这么不够意思的吧?”
随着清脆的笑声,走进来一个穿着一件时髦的淡绿色短袖连衣裙的姑娘,微黑的脸上因为上楼的原因有些泛红,画着淡淡的眉毛,不大的单眼皮配在圆圆的脸上,倒也还合适。薄薄的嘴唇涂着浅浅的玫瑰色口红,一双时髦的乳白色皮凉鞋把一双小脚衬托得更加性感迷人。好洋气好青春啊!
“你今天不上班吗?”吴晓晓好奇地看着进来的姑娘,发现张一波一边随手递了一块西瓜给她一边看了一眼自己,红着脸没有多说一句话。
吴晓晓尴尬地低下了头,把西瓜拿在手上像欣赏一个艺术品似的轻轻摩挲着瓜皮。
倒是严军主动给她介绍起来:“那是吴晓晓,这是杨依梦,来隔壁运校进修的,我老乡!”
“哦,原来都是知识分子啊!我说怎么不叫我呢!”姑娘拿眼大方地打量着杨依梦和吴晓晓,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这是我们医院书记的千金,周莹莹!”严军一边用手抹嘴一边笑道,“我们今天都是沾了一波的光,不然,我们哪里吃得上周大千金的西瓜!”
“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吴晓晓听不出来张一波是生气还是得意,“你平时没有少吃她的东西吗?”
“那还不是沾你.....”张一波不等他再把话说完一把把他拽出去洗手去了。
“你们好!”
吴晓晓闻声抬起头来,发现周莹莹正拿眼左右打量着自己和杨依梦,于是朝她微微笑了一笑,算是打招呼了,然后又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去。
吴晓晓低头看着自己泛白的塑料凉鞋,顺眼看见了自己咖啡色白色相间刚过膝盖的廉价化纤短裙,不是天天在一起的人一定会以为她一个夏天不换衣服,因为她一共就只有两套夏装。吃东西或者堵不住嘴,但是却堵了吴晓晓的心,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张一波不给她回信了,不过她现在更纠结的不是自己把名字给人家搞错了这么尴尬,难过的是人家有女朋友了,还是他们书记的女儿。
吴晓晓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一定也表现在了脸上,因为她感觉自己再不离开的话一定会哭出来的。
她把没吃完的西瓜丢在垃圾桶里,拽了拽杨依梦。杨依梦会意,也把没吃完的西瓜丢进了垃圾桶。
“给他们打个招呼再走吧?”杨依梦掏出手绢擦了擦嘴角和手迟疑道。
“我们先走了!”吴晓晓向周莹莹笑了笑,拉着杨依梦的手逃荒似地急匆匆跑下了楼。脚刚落地,觉得心里一下掏空般地踏实了。
张一波和严军洗完手打了清水回来看见两个人刚刚跑下楼,莫名其妙地大喊了一声:“小杨,你们……”
“你快跟他们说谢谢!”吴晓晓悄悄跟杨依梦说,自己既不敢回头也不敢停下脚步,拽着杨依梦逃难似地往大门处三步并作两步地落荒而逃。
她用余光扫视着公园里一排排快速后退的塔松,想着以后自己再也没有理由去疗养所见张一波了,心里那朵刚被吹开的花,立时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下来,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雾。
“马上要考试了,得收拾心情好好应对考试!”吴晓晓一边跑一边不停地在心里重复这句话,她知道,此时此刻再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有力量阻止自己哭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