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

陈宗升松开手,双膝作腿,退后几步,额头紧紧贴着地面,长跪不起。

李深抬起头,望天。

此时,天已经暗了下来。

漫天星辉,月兔慵懒。

”小子知道自己要求过分,简直是无理取闹,可,生有崖,而,学无涯,小子一生都在医海中畅游,自认为离彼岸已经不远,今日一见神医,才知道天下之大,医海之宽广,我不过是刚下水浅游,戏水而已。“

”圣人言,朝闻道,夕可死,望神医成全我的一片闻道之心!“

陈宗升哽咽不止,声泪具下。

半响后,李深叹了一口气。

一开始,这陈宗升针对自己,有一半是因为自身的诊断结果被安远山质疑,感到丢脸,愤怒。

另一半,则是警惕自己,以防安远山被人诈骗钱财。

两者,有私,有公。

实际上,在洛州,陈宗升能闯下偌大的名头,靠得就是他一手惊天动地的医术。

他对安夫人的诊断完完全全是真确的。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一朵上古年间封印下来的彼岸花,藏在安夫人体内,并且在和李深做出交易后,救了她。

这也不怪他,李深和齐嘉嘉的存在,远远超出了他能想象的极限。

一个人能在在某个领域取得辉煌的成绩,这离不开的热爱。

而,医学对于陈宗升来说,不亚于古人所说的”道“。

这也解释了,何为看见已经被审判死亡的安夫人活了过来,他异常的失态。

李深捏了捏鼻梁,无奈道:”就如我先前所言,我的确不会医术,就算你履行赌约,拜我为师,也教不了你什么。“

和陈宗升的赌约,不过是李深为了安抚安远山的心,随口说出的话。

他可没想收一个在年龄上都能当他爷爷医生为弟子。

至于输了?

拜托,这怎么可能!

没错,李深就是这么自信,这么飘柔!

闻言,跪在地上的陈宗升只觉五雷轰顶,五官煞白。

想必,肯定是之前自己傲慢的态度惹恼了神医,让他心生厌恶了。

对啊,一个草菅人命,无良无德的医生,谁会愿意把医道传授给他呢?

陈宗升嘴角勾起一抹惨笑,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对着李深半躬着身,自嘲道:”是小子异想天开了,还望神医能原谅,不早了,小子该回家了,就此拜别。“

转身离去,一步三晃,背影萧瑟。

就在他将要离开院子的时候,忽然,一道略带无奈的声音响起。

”我的确不会医术,但,早年我曾意外得到一本医书,我可以把它赠送给你。“

嗖。

一道电光闪过。

方才还在十米处的陈宗升,一瞬间就跑到李深面前。

噗通,

他三跪九叩。

“小子天资愚钝,自知不入老师法眼,然而,老师怜悯小子一片苦心,特意赐下宝典,小子感激不敬,若有来生,当做牛做马,以报答老师的恩情。”

陈宗升理所当然觉得老师所说的不懂医术这鬼话,是假的,是用来搪塞自己的。

要怪,就怪自己天资不足,没有福分,进不得老师的法眼。

就算如此,心地善良,医学通神的老师,还愿意赐下一本绝世医书,给如此不堪的自己。

啊!

这是何等的胸怀!

这又是何等的大气!

悬壶济世,仁者医心,说的就是老师。

我,陈宗升究竟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才能遇见老师!

陈宗升内心感叹道。

李深自然是不清楚陈宗升内心的想法,正如他再三强调:我不会医术“。

他的的确确是真的真的不会医术。

但,他早年曾意外得到一本医书,后来翻了几次,发觉无用,就随手把书丢到一边,吃灰尘去。

他也看出,这陈宗升是个真正的爱医之人。

至于先前对于自己的嘲讽,警惕,很大原因是把自己当做江湖骗子,欺诈安远山。

其情有原,其行可恕。

“好了,你也不要叫我老师,我真的不会医术,做不了你老师。”

李深再度重申道。

陈宗升连忙点头,附和道:”对对对,老师一点医术都不懂,连创可贴都不会撕开,谁要是敢在我面前说老师会医术,我就和谁急!“

然而,此时,他崇拜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

”老师真是太谦虚了。“

“和老师一比,自己真的连渣渣都不如。”

陈宗升再度感慨。

李深:”.....“

深吸一口气,一挥手,“医书现在没放在我这里,过几日我再命人送过去。”

只见陈宗升还有话要说,不用想,就知道必定是吹捧他的话,李深大喝一声:“滚。”

陈宗升顿时连滚带爬,离开院子。

院子终于是安静下来。

李深也不想打扰房间内一家三口的生死重逢,走出院子,招来一名看上去像是管家的人,让他转告安远山和安伊儿,自己回去了。

管家态度恭敬的点头,面对李深,仿佛像是面对家中的主人一般。

这也难怪,不管是大厅中和安伊儿一舞,随后送出贵重的礼物,还是被安远山请入后宅谈话,重重迹象都可以表明,眼前这个男人,极大可能是安家未来的女婿,他们这些下人怎么敢不恭敬?

由一名侍女领着离开安家,站在门口处,李深眉头一皱。

门口,空无一人。

“看来,吴家是把我的话当做耳边风了。”

李深自言自语。

言而有信,这是他的为人处事原则。

既然山不来找我,那,我就去找山。

李深轻笑。

一招手,一辆车从黑暗处驶来。

“给吴家发出请帖,告诉他们,明日,我将会登门拜访吴家,请他们做好准备。”

语气平静,波澜不起。

“是,李座。”

陈道信先是一惊,随即低下头,恭敬回应。

..........

..........

市中心。

医院。

一间宽阔的病房。

吴云鹤脸色惨白,气若游丝躺在病床上,时不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床边,坐着一名两眼红肿,泪流不止的中年妇女。

“我的儿啊,是哪个畜生如此狠毒,将你折磨到这个样子的?”

“告诉娘,娘要将他碎尸万段,全家抓起来,男的杀个干干净净,一个不留,女的送进妓院,让千人作贱,万人糟蹋。”

中年妇女的声音仿佛从九幽地狱中传来,怨毒狠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