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阎风如是言说,果真把阎阳明给惊了一下,在他的调教下,阎风居然也颇具才情。一点也不像之前那个不通诗词的小厮。

“孺子可教也!”阎阳明由衷地赞了阎风一句,旋即又开口问到,“我正在晨诵,你这么匆忙跑来,所为何事?”

阎风凑了过来,轻声言到,“刚阎瑞来找我,说老爷请您前去春园‘招藤亭’中用早膳,特让我来转达。”

“哦?”阎阳明颇感意外,自还提之时,便和父亲很少亲近,怎么今日却突发兴致与他共进早膳?

虽说心中满是疑惑,但阎阳明却也不敢耽搁,赶紧放下手中的诗集,朝着那春园“招藤亭”疾步而去。

从母亲去世到现在已经十数载,阎正国和阎阳明父子俩的关系日渐冰封,别说一起用餐,就连两者之间的交谈也是少之又少,在阎阳明的心里,是十分渴望父亲能给予他认可,但阎正国却觉得阎阳明羸弱怯懦,不堪一击。

究其根本,阎阳明之所以对阎正国心存芥蒂还是因为素月的存在。

阎宅共有春夏秋冬四园,春园应季开放,在此园中则种有一大片紫藤萝。这个时节,正是紫藤萝的花期,一串串硕大的花穗垂挂枝头,灰褐色的枝蔓如龙蛇般蜿蜒盘旋,紫中带蓝,蓝中显紫,深浅渐变间,只觉得这团流花灿若云霞。

而那八角亭阁高六丈余,有楼二层,一楼一底,阁身呈青色,檐角飞扬,有龙头装饰,覆以黄绿两色琉璃瓦,顶巅宝顶为瓷片镶嵌,皂壁丹柱,琉璃金瓦,丽日晴天,光彩眩目。乃是阎正国品茗诵诗之地。

到了八角亭前,但见阎正国已然坐定在主位之上,周遭丫鬟家丁穿梭,不断地往桌上端送菜品。

看到阎阳明站在八角亭正前方,阎正国微笑着示意他过来坐下。

“明儿,来,坐下吃早点。”阎正国挥了挥手,一脸慈爱,见此情形,阎阳明只觉得心头一紧,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那寸土地,被深深触动。

父亲好久都没有如此亲昵地喊过他了,他深吸口气,将心中波涛汹涌的情绪给压了下去,迈步走到八角亭中坐定。

今日的早点十分丰盛,有萝卜油端、四喜团子、还有京江脐。

阎阳明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京江脐共有六角呈雪花状,棱角分明,松软香脆,它可是母亲在世之时,最喜欢吃的糕点。

阎阳明举箸夹起一块京江脐放入阎阳明面前的碗碟里,“来,尝尝这个。”

这个貌似在寻常父子间司空见惯的动作,又使得阎阳明心头一颤,登时只觉得一股暖流涌过。

此时,丫鬟端上一盘“三套鸭”。这可是扬州名菜,先将野鸽宰杀洗净塞入打理干净的野鸭腹中,而后再将野鸭塞入精选的高邮麻鸭腹中,最后置于锅内蒸至极烂,整个取出。

阎正国夹取一筷,而后又用汤匙取一些汤汁尝了尝,不由得赞叹道,“家鸭肉肥味美,野鸭肉紧味香,鸽子肉松而嫩,汤汁清鲜,带有腊香。”

“‘闻香下马,知味停车’说的便是此物。”阎阳明连声赞叹道。

阎正国点头微笑,又给阎阳明夹了一块糕饼,阎阳明愣了一下,“这糕饼好生奇特,孩儿之前怎么没有见过?”

“这是‘紫萝糕’!”阎正国伸手指了指头顶上的紫藤萝花穗,“乃是此物所至,应季之物,最为新鲜。”

阎阳明咬了一口,只觉得一股甜香于齿颊间游弋,细细品来,又觉得芬芳甜腻,不由得连声赞叹“美味”。

“我自苏州聘请了一位新的白案厨师,最擅长做此类糕点,待明日我再命他做与你吃。”阎正国一脸慈爱地看着阎阳明。

看到这一幕,阎阳明心中更加疑惑,便微笑着问到,“爹今天的心情很好?”

“呵呵……”阎正国还未回答先大笑一番,旋即压低声音问阎阳明,“你可知那文宅的库房被盗,官银失窃之事?”

“官银失窃?”阎阳明颇感意外,摇头回应到,“孩儿不曾知道。”

阎正国胸腔颤抖,发出一阵狂笑,“文天扬那老贼,总仗着自己‘御盐专供’不屑与我们为伍,这下可好,老底儿都被偷净了,我倒要看看他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我看他命不久矣。”

“早就听闻文家库房固若金汤,怎会被蟊贼所盗?”阎阳明一脸狐疑。

阎正国却不住地摇着头,“话可不能这么说,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看这正是文天扬那老狗树敌颇多,才会遭此报应。”

“可这些年文场主一直都低调行事……”阎阳明话还未讲完便被阎正国打断。

“低调行事?那你可真没看透这老贼,他乃是韬光养晦,伺机将我们一网打尽,他心眼多着呢。”阎正国连连摆手。

“爹!”阎阳明眉头微蹙,“您和文场主同在扬州为商,应该互帮互助,这样才能互惠互利,现在文家正处危急存亡之时,我们去给文家送些钱银也当是雪中送炭。”

“你说什么?”阎正国双眉倒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声色俱厉,“商场如战场,经商似行军打仗,最需‘面厚心黑’,最忌‘妇人之仁’,若此时我们给文家送去钱银,那岂不是使得他们有了翻身的机会?”

“爹,孩儿知错了,您莫要生气。”阎阳明赶,紧从座位上起身,单膝跪在地上,冲着阎正国拱手谢罪。

但阎正国却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径直走下了八角亭。

“爹,您还未喝汤…….”阎阳明赶紧站起身来。

“饱了!”撂下如此饱含怒火的两个字,阎正国头也不回地走了。

阎阳明又觉得胸口憋闷起来,脑子里一阵晕头转向,被阎风扶着坐回凳子上。

“少爷……”眼泪在阎风双目中打转。

“阎风,你吃吧,我没胃口了。”身体好转了一些,阎阳明转头看着阎风说,“原本以为爹今天心情好,我们两父子也有了寻常父子间的亲情,看来还是我自认如此了。”

阎风擦了擦眼泪,“少爷,你别这么想,我有件事想和你讲,我昨天上街去帮你买笔墨纸砚时,碰到了一个人。”

“何人?”阎阳明抬眼问到。

“文家的家仆文生,他要去当一块玉。”阎风认真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