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兄客气了,请坐吧。”阎正国说着落座于主位之上。
文天扬端起几案上的茶碗,但见杯中之叶紧圆光滑、纤细挺直如针,色泽苍翠绿润。经沸水冲泡,芽叶复展如生,初时婷婷地悬浮杯中,继而沉降杯底,平伏完整,汤色嫩绿明亮。
他品了一口,由衷赞叹道,“滋味犹如玉露,香气清爽,滋味醇和。观其外形,赏心悦目。饮其茶汤,沁人心脾,实则上品也。”
可面对文天扬的夸赞,阎正国却微微一笑,继而发问到,“不知文兄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听闻此言,文天扬将茶碗搁置在一侧,把案头上放着的木色食盒提了过来。
盒盖打开,食香四溢,阎正国往食盒里看了一眼,只见里面放了几样颇为精致的糕点。有甘露饼、菊花饼、雪花酥还有竹叶糕。
文天扬又从身后取来两只陶罐,盖子打开,一股幽香自鼻孔钻入天灵盖,“此乃我珍藏多年的太平猴魁,今日赠予阎兄。”
阎正国微笑言到,“这‘猴魁’两叶抱芽,扁平挺直,自然舒展,白毫隐伏。着实难以觅得。只是无功不受禄,文兄为何要将这珍藏之物赠予我?”
“嗨!”听闻此言,阎正国不由得摇头嗟叹,“今日二十四桥畔,我那犬子和贵公子比试蹴鞠,听闻阳明倒地,我将斐然训斥了一番,便让贱内做了些许点心,想探望贤侄。”
话说到这里,阎正国脸上的笑容渐渐地隐匿了去,但声色依旧如常,“嫂夫人金声玉韵,蕙质兰心。但我家犬子体质寒凉,不宜食用此物,还请文兄带回。”
“这......”如此一番话,将文天扬说的一脸尬色,自己一张老脸贴了别人的冷屁股。
但仍旧强颜笑道,“今日红台之上,我听闻贵公子晕厥,心中着实挂念,回去训斥斐然一番,只想知阳明身体如何了?”
“且活着呢。”阎正国一脸讪笑,“但仍在病中,一脸丑态,恐污了文兄的双目。文家公子乃国之栋梁之才,吾家犬子怎劳烦大驾探望,请回吧。”
说着阎正国站了起来,并下了逐客令,“阎瑞,送客,将文场主带来的点心一并送至大门处。”
谦逊温良如文天扬,也断然没有料到会是如是之情景。即便阎正国是出了名的老谋深算,但是在场面上还是会为他人保留些许颜面,可这次,他摆明了是不想给文天扬一丝一毫的面子。
见此情形,文天扬也将那食盒提起,朝着门外走了出去。
在文宅的餐厅中,文刘氏将刚热好的一罐“梅花粥”捧到餐桌上,而此时的餐桌上,菜品丰盛,有文思豆腐、拆烩鲢鱼头、红烧河豚、大煮干丝还有文斐然最喜欢的松鼠鳜鱼。
“咕噜噜......”文诚捧着肚子吞咽着口水,伸手想从桌上抓个流沙包来吃,却被文刘氏一掌打在手上。
“干嘛?”文刘氏嗔怪到,“你爹还没有回来,愈发不懂得规矩了。”
“爹还没回来,你就敢先吃。”文斐然说着,从腰间取下扇子,照着文诚的头上就是一通猛敲,文诚抱头求饶,惹得文刘氏哈哈大笑。
转头却看到文天扬手提木色食盒,掀起门帘走了进来,但一脸不悦之色。大家心中顿时明白,肯定是上门遭遇了被人的奚落。
“回来了。”文刘氏赶紧迎了上去,“阎老板那边怎么说?”
文天扬深叹了口气,“还能怎么说,然儿取胜,阳明晕厥,他心中气恼着呢。”
“是孩儿之过,让爹受委屈了。”见此情形,文斐然上前冲文天扬施了一礼。
但文诚却颇为不服气,“少爷比试乃光明正大,是阎阳明体力不支才晕倒,身子弱似女子还硬要逞强,少爷何错之有?”
“闭嘴。”文天扬瞪了他一眼,“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什么?”
文斐然举起扇子,作势又要敲打文诚,后者抱头蹿到一边,文天扬忍俊不禁。
“然儿,你自幼天资甚高,且于二月十九慈航道人生辰之际已然赢了阎阳明。你以一枝牡丹,战败他百花盛开,他心中本就生怨,这下又晕在台上,对你更为怨怼。有些时候锋芒毕露反而会给自己招徕无妄之灾,要学会韬光养晦啊。”
“孩儿记住了。”文斐然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文刘氏搀扶着文天扬坐下,他挥了挥手示意文诚过来,一家四口围坐在餐桌前,开始举箸持羹。
在饭桌上,文天扬也不忘给儿子一些家训,“想当年,明武宗当政,大太监刘瑾只手遮天,重臣仓皇离任。但正德皇帝,唯独不许李东阳。反任命他为内阁首辅。
李东阳祭出“韬光养晦”这招。世人皆言他投靠刘瑾,文更有文人曰,‘才名应与斗山齐,伴食中书日已西。回首湘江春已绿,鹧鸪啼罢子规啼’。还得了个绰号“伴食宰相。”
当另一次“靖难之变”开始时,安化王打着反对刘瑾的旗号造反,刘瑾急忙找李东阳商量。李东阳起用杨一清和张永平叛,刘瑾赞同。
李东阳私与杨一清密谋,要他与张永一起诛杀刘瑾,并说朝廷也有很多人支持,大事必成。张永借上奏皇帝。加之李东阳配合,百官同时上书弹劾刘瑾,共19条罪名。皇帝下令抄家,果然铁证如山,刘瑾得以凌迟。”
文斐然听得呆愣在当下,手握竹筷,连菜都忘了夹了。
“好了,吃饭呢,不要跟儿子讲这些大道理了。”文刘氏白了文天扬一眼,给他夹了一块松鼠鳜鱼,“食不言,寝不语。”
又转头给文斐然夹了块红烧河豚,“然儿自幼敏而好学,技艺高超才能胜出,何错之有?”
“多谢爹教诲,儿子记住了。”文斐然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呵呵,好,不说了,吃饭。”文天扬欣慰地点着头,餐厅里一片其乐融融。
此时的伊香苑中,灯火通明,狂蜂浪蝶一片,放浪之声盈耳。大厅内金丝乌木做梁,东海之珠为灯,碧玉为帘,范金为柱础。
六尺宽的血龙木阔床边悬着香云纱罗帐,帐上遍绣银线琼花,风起绡动,如坠云间幻海。
素月呆坐在床榻上,一旁的茶桌上则放着那把断了弦,弦槽和轸子皆已损毁的紫檀琵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