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如此之态,阎峰心中不是滋味儿,有些后悔自己刚刚将那些话说与阎阳明听了。本就生着病,现在心情又不好了。
“少爷,您先把这菱粉粥喝了吧,昏睡了这么久,都粒米未进。”阎峰说着将那碗粥又端到了阎阳明的面前。
“我没胃口。”阎阳明摇了摇头,继而一脸苦笑,“我只想让她看到我的飒爽之姿,却不想总让她看到我一番丑态。饶是我无用,身子骨不争气。”
阎峰双目中写满心疼,他被买入阎宅时刚刚七岁,阎阳明一直视他为兄弟,看到兄长如此难过,阎峰只觉得心若刀绞。
“少爷,别想这么多了,先把病养好再说。况且你今日昏倒,素月小姐也着急的厉害,她从桥上疾行而来,连怀中的紫檀琵琶都扔了。”阎峰的话使得阎阳明一脸诧异,要知道那紫檀琵琶价值千金,可是爹专意为她定做的。
正在此时,卧房内原本平稳的光晕突然变得抖动起来。但窗外桂树的叶子并非浮动,何来暗风?
就听“吱嘎”一声,卧房的门被推开,阎正国走了进来,他一脸铁青,好似阴间阎罗,屋子里的气氛登时凝固了,压抑无比。
看到父亲到来,阎阳明没有丝毫亲近感,反倒觉得自己的胸腔又憋闷了起来。而阎峰则一脸忧心忡忡地看向阎阳明。
“阎峰,你且去厨灶间看看草药煎煮的如何了。”阎正国一声令下,阎峰只得乖乖听令。
“是,老爷!”阎峰立时起身,冲着阎正国施了一礼,出去卧房将门关上,但并未走开,只将自己的耳朵贴在了门上,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父亲......”阎阳明慢慢下床,给阎正国行礼,但听这声音虚弱无比。
“起来吧。”阎正国的脸色没有转晴分毫,“我听闻尔今日去二十四桥红台处参加对赋会,和文斐然比试蹴鞠,晕倒于台上,引得周遭一片哗然。”
阎阳明只觉得脸上燥热无比,后背上仿佛爬满蚂蚁,“儿子不才,败下阵来。”
但阎正国却冷哼了一声,一脸鄙夷之色,“尔自幼怯懦多恙,为何不自知,偏要去行‘蹴鞠’之举,最后体力不支倒于台上,且那围观之人甚重,大家纷纷传言,你还让我有何颜面在扬州商界立足?”
“是儿子的错。”阎阳明跪在地上,一脸愧色,“父亲切莫动怒。”
但阎阳明的举动并未使得阎正国的怒气消散分毫,“且我与那文天扬本同为盐商,他仗着自家‘御盐专供’,根本不把为父放在眼中,你和文斐然比试,犹如女子一般晕倒在台上,如此可好,我肯定要成为他茶余饭后的笑料。”
“是儿子的错......”阎阳明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道歉的话,只是不断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若说你体力不支,尚且有情可原,但你居然同伶人歌妓混在了一起。那素月和你的关系匪浅,见你晕倒,居然连紫檀琵琶都可以舍弃?”阎正国眯缝起眼睛,言辞阴鸷无比。
听闻此言,阎阳明则抬起头来,脸上的愧色消散了,反倒是一脸的肯定。
“素月自幼便被父亲赎身,她虽住在伊香苑,但只习曲乐歌艺,从未沾染风尘,我一直视其为家人......”阎阳明的话刚刚说到此处,便被阎正国立时打断。
“你住口!”阎正国雷霆震怒,脸颊犹如一个熟透了的番茄,“素月本就是流莺之辈,乃是供人赏玩取乐的物件儿,你还真当她是个人?你身上有疾,这几日便不要再出门了,且留在房中安心养病。”
听闻此言,阎阳明只觉得周身一片寒凉,他无法忘却上次月夜在家中春园拦下素月之时,问及为何要对阎正国言听计从。
素月只声色坚定地回了句,“因为他是父亲。”但她不知道的是,阎正国一直将她视为“赏玩取乐的物件儿”。
此一句,不单是阎阳明,就连躲在门外偷听的阎峰也觉得老爷十分无情。
正在此时,回廊的一端传来脚步声,好像有人来了,阎峰赶紧闪身藏在一侧,待那人走进,才发现是管家阎瑞。
“老爷,有客来访。”房门被轻轻叩响,门外传来了管家阎瑞的声音。
阎正国应了一声,继而转头看向文斐然,只撂下一句,“你且好生养着吧。”便走了出去。
“少爷。”看阎正国和阎瑞走远,文诚闪身入内,将地上的文斐然给扶到了床榻上。
“阎峰,你先出去吧,我只想一个人呆一会儿。”阎阳明轻轻地挥了挥手,慢慢闭上双目,在阎峰应声出门的一刹那,两行清泪自脸颊上滑落下来。
片刻后,他又从床上折了起来,脚步蹒跚来到书案处,拿出纸笔,开始书写起来。又过了半柱香的时候,走至窗前,右手拇指食指弯曲并塞在口中,一声清脆的鸟鸣便发了出来。
“咕咕咕......”须臾间,一直斑尾林鸽落于窗上,阎阳明微微一笑,将手中的纸张绑在它的腿上。
阎正国跟着阎瑞一路穿行来到“春园”,只觉得这个时辰家中来客有些奇怪,便不由得问到,“来者何人?”
“是华泽盐场场主文天扬。”阎瑞压低声音,“我已将他带到了‘春晖堂’。”
“这老匹夫,怎么这么时辰过来了?”阎正国皱起眉头,朝前走去。
和别家宅院建筑不同之处,在于阎宅独有“春夏秋冬”四园。按节依时,而开放不同的园子。而每个园中都设有会客厅,春园之内,正是“春晖堂”。
在“春晖堂”中,文天扬于右侧客位上坐定,手中端着珠光青瓷茶碗,里面泡着的则是“恩施玉露”。
正在此时,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文天扬赶紧将茶碗放在一旁的几案上。
“文兄,吾来迟了。”阎正国冲着文天扬赶紧拱手施礼,久经商场,他自然精通各种迎来送往。即便内心对文天扬极为怨怼憎恶,但仍可在表面上不露纤毫。
“哪里哪里,此时到访,甚是唐突,是为兄之过。”文天扬起身回礼,却是一脸惭然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