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盖生死出入之权舆,幽枉屈伸之机阔,于是决乎。”白海升朗然念到,“大人首日上任时,便将那仵作曹铭给削职了去。此一言,我记忆犹新。吾认真记录,并以此为律,可防仵作之欺伪。”
“经年而来,许多府县将重案委托于新任之官,其经历未深,骤然尝试,多以仵作之欺伪,吏胥之奸巧,虚幻变化,茫不可诘。纵有敏者,一心两目,亦无所用其智,而况遥望而弗亲,掩鼻而不屑者。”言及于此,施世纶也是一脸慨叹。
如此一番言论,令在场之人陷入深思,纷纷点头称是。
施世纶继而看向冉夜,“冉捕头,接下来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刻了,且下井将那‘白山豹’骸骨挖出。”
“得令!”冉夜一脸喜色,将其长袍解开只穿长裤皂靴,如此之举使得杜汐月惊叫着闪身到了一边,引得周遭众人大笑。
“月儿还有这害羞的时刻。”施世纶饶有兴趣地看向杜汐月,引得后者白眼连连。冉夜褪衣,露出古铜色的皮肤和一身腱子肉,他习武为痴,力能扛鼎,就是谋略不足。
“嘿嘿嘿,俺乃粗人,月儿姑娘莫怪。”冉夜边笑边将一团麻绳栓在腰间,左手抓绳,右手握紧一个铁铲和一方白布,让方修和另外两名衙役拉紧绳子,将其慢慢放入枯井之中。
施世纶走上前去,冲着井内喊到,“冉捕头,若感觉胸闷气短,不要强撑,立刻呼喊好拉你上来——”
“放心吧大人——”冉夜在井内大声回答到。经过刚刚那一番苍术和皂角的焚烧,井内的尸毒之气被驱散了不少,方修和两名衙役慢慢松动着手中的麻绳,将冉夜渐渐放至井下。
“到底了——”井中传来冉夜的呼喊,方修他们这才停止放绳子。
井内传来一阵叮当声,冉夜则开始挖土刨骨,施世纶一脸担忧,下井挖骨只有冉夜有胆识,但他为人粗枝大叶,若损及尸骨也不利于勘验。
两炷香的功夫,但听得井内传来冉夜的声音,“且拉一包尸骨上去。”
方修他们则拉动麻绳,绳底端且有一包尸骨,取出交予施世纶,后者将尸骨移至一方油布之上,开始仔细查验。
又将尸骨拉取两回后,才将冉夜拉出,视其周身则满是泥垢污秽之物,臭不可闻。那老叟见此情形赶紧为冉夜打来清水让他清洗一番,冉夜举起水桶,将水自头顶一泻而下。
“将酸醋泼于炭火上,你且从上方一过,秽气自然去除。”冉夜闻言将白醋泼在火焰上,而后从上方一跃而过,顿觉周身舒爽。待他将周身衣物穿戴整齐,杜汐月才重新回到验尸现场。
“大人,接下来要如何进行?”白海升手拿纸笔立于一旁,不肯错漏任何一个细节。
“验骨!”施世纶斩钉截铁,旋即将油布上的尸骨一一核对查验清楚,而后取来一柄剔骨刀将其上之泥土仔细清理干净,并用清水逐一洗涤。
“其色甚白,是为男子。男子骨白,妇人骨黑。凡人有骨365节,类一年365日。”施世纶一边说着,一边将这些尸骨按照顺序摆放起来,“冉捕头,你看似粗枝大叶,谁料这刨土挖尸之活干的还真是细致,未损及尸骨分毫。”
冉夜嘿嘿一笑,“大人有所不知,我虽为一粗鄙之人,然祖上却经营丧葬之业。打小便跟随父亲叔伯一起挖土埋尸,早已习惯。”
“怪不得。”施世纶不由得摇头轻笑。
片刻后,尸骨堆放完毕,且和一人形相差无几。
施世纶一边唱报一边让杜汐月记录在册,“骷髅骨,男子自顶及耳并脑后共八片。脑后横一缝,当正直下至发际别有一直缝,脑后横一枕,当正直下无缝。但此尸之头盖骨已然碎裂,目测是以重物钝击而至。”
“咦?”施世纶举起头骨,双眉不由得紧蹙,“凡人之牙数量有之相异,乃24、28、32、36之数,然白山豹之牙数乃为18颗,还有一颗破损,可见其多食生冷硬物或受外力击打所致。”
施世纶又检查起了胸前骨、心骨、项颈、脊骨、左右肋骨,“椎骨共24,上有一大椎骨。月儿,将麻草小索和细蔑拿来。”
杜汐月将这些物件儿依次递给施世纶,他将这些骨头依次用麻草小索和细蔑串了起来,并且用纸签在上面标记号码,以便检验时没有误差。
“月儿,验骨!”施世纶一声令下。
“哎呀——”杜汐月惊叫一声,一脸羞愧之色,“验骨需用好酒,我忘记带酒了。”
“待我前去酒肆打来。”冉夜说着就撸起袖子准备往外走。
施世纶却摇着头,“验骨需趁天光正好时,你一去一回天光定然大暗,还如何验得?”
众人皆犯难,心细如杜汐月,不想却一时疏忽。
“各位官爷,老朽这里有酒!”不知何时,看门老叟来到此处,手中还捧着一个精致的酒壶。
施世纶从他手中接过,刚将盖子打开,一股醇厚浓郁的酒香迎面扑来。
“琼花露点滴水晶丸,荔枝浆荡漾玻璃罐。”施世纶一脸陶醉,“此乃‘琼华露’!你如何得来?”
老叟却一脸茫然,“我不知此为何酒?家主一日兴起便将此酒赐予我。”
“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施世纶扬起脖颈,欲将酒倒入口中。
“表哥,你酒瘾又犯了么?”杜汐月拿眼横着施世纶,“小心我告诉舅舅。”
吓得施世纶一个哆嗦,赶紧将酒交予杜汐月,“开玩笑呢,赶紧办正事儿。”
在用清水洗净骨头后,施世纶命冉夜等人在地上挖一个长五尺、宽三尺、深两尺的地窖,往里投放柴炭,用火石点燃。
登时四周围烟雾升腾,片刻后火焰渐渐熄灭,施世纶命人将地窖中的未燃尽的木炭撤去,而后将那“琼花浆”泼入其中。
就听“滋”地一声,四周围酒香四溢,施世纶慨然叹息,“可惜了,这么好的酒。冉夜方修,趁着现在,将尸骨抬入坑内以草席盖之,切记好小心为止。”
“是,大人。”二人领命,遂将尸骨抬入坑中,并以草席盖之,在一炷香之后,施世纶便命二人将席子取开,将尸骨抬出,正对阳光。
杜汐月走了过来,将一把血红色的油布伞撑开,罩在尸骨上方。
施世纶微微一笑,“见证奇迹的时刻,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