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城。

矮小的酒馆中,两人盘躯而坐,中间一盘棋局隔开。

“嗒!”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身穿黑袍的少年一字落下,仿佛有一股无形能量震荡出来。

“不错,攻之有御!”

少年对面的一位灰袍老者满意的点了点头。

而少年,正是当日援手正邪之战之人,厉殇。

“师尊特意在这小馆居住几日,而每天中午时刻都会在这里,是在等什么人吗?”少年轻声问道。

灰袍老者简洁应道:“等一个不想见的人。”

“等不想见的人?”

厉殇眉头轻皱,这个世上,只怕除了师尊自己,其他人他都不想见。

但,能让他等一个不想见的人,此人,绝对不简单。

“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跟在为师身边也快有五年,自然知道这天道之间的规则……”

老者望着棋盘,摇了摇头,没有那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厉殇认真的回答道:“师尊您也知道,想事情很辛苦的,一般来说,我宁愿不想,那样我就不辛苦了。”

灰袍老人早就想到厉殇会这么回答,微微一笑,不过笑容里却是有些伤感。

“一个人要经历过多少事,才真正成熟,而成熟意味着多少残忍,老夫倒是希望你永远这般不去“想”。”灰袍老者落子之后,轻叹道。

厉殇的眉头一皱,修长的手指之间夹的棋子硬是没有放下去。

或许同病相怜的人,做师徒,也是一种缘分。

就在这个时候,小酒馆之外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在下棋啊!”

厉殇抬起头,望着两道身影缓步踏入,面容有些惊诧,“你……你们怎么来了?”

望着那跨门而入的白袍老者,还有跟在老者身后的端庄少妇,厉殇的神色有些变化。

来者正是慕容燕雨和无量阁之中的白袍老者。

“我要是不来,你们两人只怕要把这酒楼吃穷。”

说着,老者从腰间取出一袋金币,丢到柜台之上,“这是他们这几天一切费用。”

灰袍老者没有转身,轻轻落下一棋子,沉声道:“既然来了,不知有没有兴趣来一局?”

厉殇起身让开座位,恭敬退到一旁。

白袍老者“嗯”了一声,稍微打量了厉殇一番,然后走到椅上坐下,抬头灰袍老者,说道:“看来你很有信心?”

灰袍老者神情老人恬静而放松,一边喝着刚端上来的茶,一边很随意的落着子,感慨道:“虽然这四十多年没有和你下,不过棋局之道,在于变,不试试怎么知道。”

听着棋子落下的声音在酒楼回响,周围的人不由得擦了擦脸庞上得汗珠,只觉得温度在急剧增高。

“见了鬼了,怎么会这么热!”

“走吧,走吧,我们到别家去喝!”

一时间,酒楼的客人都是纷纷离开。

这酒楼陷入了沉默,长时间的沉默,仿佛死寂了一般。

白袍老者和灰袍老者对望。

慕容燕雨和厉殇望着两人。

掌柜的和店小二躲得远远的,然后靠着柱子,伸出个头,望着四人,大气不敢出。

良久之后,白袍老者轻叹了一声,感慨道:“我在云天城已经是找你很久了。”

灰袍老者轻叹了一声,同样感慨道:“所以我躲在这里,等你很久。”

“可老夫我这辈子最不想在这云天城见到你。”白袍老者沉声道。

灰袍老者如他一般道:“同样,我也不想在云天城,见到你。”

白袍老者一子落下之后,望着这多年不见的老友,平静了心情,“既然我们在这里相遇,那有些事情就必须要做。”

灰袍老者微微一笑,“你还是老样子,虽然放下一切手中的权利,却还在为风云堂劳心劳力。”

白袍老者的面色微微变了变,落下一枚棋子,说道:“一日是风云堂人,终生都是风云堂魂,这或许就是我的宿命。”

微微停顿之后,白袍老者似乎想到什么,望着灰袍老者道:“这些年在天道十三宫可还好?”

灰袍老者夹住一枚棋子,苦涩笑道:“没有过的好与不好,只是怎么过罢了,不过来到这云天城,我确实过的挺不错的,有酒有故人。”

白袍老者盯着那棋盘的落子之处,微微沉吟之后,忽然开口道:“物是人非,你和风云堂已经没有关系,为何就不能置身事外?”

灰袍老者淡淡一笑,道:“这个问题,前几天万千阳那家伙也问过我。”

两人对望,一脸平静。

厉殇和慕容燕雨站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

这两人可是风云堂最了不起的两人,也是最有资格被云疆帝国载入史册的两人。

厉殇虽然在年轻一辈中堪称第一人,但是在两位老者身前,他唯一的资格,就是当好一名后辈。

白袍老者端起一旁的茶,轻轻抿了一口,似在回忆,感慨道:“当初师尊曾说,你是风云堂最强那人,你现在回来,算是默认了?”

灰袍老者想起了自己那个邋里邋遢的师尊,笑说道:“那不过是师尊酒后随口一说罢了,在你面前,我又怎么敢称风云堂第一人。”

白袍老者夹住一枚棋子,“嗒”一声落下,顿感四周气氛变,三人只觉得站在平静的湖面上,下方群鱼游动。

“这里是……意识空间?”厉殇也是有些诧异。

白袍老者微微点了点头,目光依然望着灰袍老者,“你我之间从未分出胜负,但也无须分胜负。”

“这点我同意。”

灰袍老者望着棋盘,微笑说道:“所以我要走的路,希望你也不要拦!你的实力用在我身上,实在太浪费。”

白袍老者轻叹了一声,道:“我们都已经老了,红尘之事,自有红尘之人为之,现在你应该颐养天年了。”

“颐养天年!”

灰袍老者自嘲道:“身边所有的人都已经化为黄土,何谈颐养天年,你知道我的性格,哪里真的放得下。”

“邪宗那人就要出关,所以这次是我的机会,也很清楚,这次来云天城,便很难离开。”

白袍老者摇了摇头,说道:“明知道自己有来无回,何必非来不可?”

灰袍老者说道:“每个人最终都会回到起点,死在这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在那之前,有些事必须要去做。”

白袍老者沉默,把指间的棋子落到棋盘之上,说道:“所以你还是要坚持完成当年之事?”

灰袍老者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白袍老者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苦涩笑道:“人常说,越来越固执,修炼最后,到我们这种年龄的,哪里还能改变想法?也罢。”

听到这里,慕容燕雨和厉殇面色微微有些凝重。

让他离开,意味着放下所有的恩怨。

可是……

自己珍爱之人的仇,又岂是说放就放下的。

人生最难的是放下!

白袍老者收回目光,一切恢复,四人还是在酒楼之中。

“这算是我们阔别已久的见面,就在这里喝个不醉不归吧!”

“这酒钱……”

“我出了,可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种厚颜无耻之人,小二,上酒!”

“现在见了,不晚!”

“确实不晚!”

酒端上来,两人沉默着下棋,喝酒,没有数目,也不知道这棋谁胜谁负。

慕容燕雨和厉殇没有打扰,走到临窗的一旁,坐了下来,静静望着两位老者。

这样的场景,也许会有,也许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