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夏日阑珊,气温只剩下些许温热,早晚都已寒凉起来。

已然秋日了,风起风过,都是落叶飞花。

钱银钗终是不再呆坐着了,偶尔也会出房门走走。

商都,早已换了另一番模样,一切都照着宁国那边的习俗安排布置,只是不管如何改朝换代,如何换了装潢,这都是她与言无欢生活过的地方。

这处,有太多太多她与他的回忆。

纵使这些回忆,从前只道是寻常。

眼下这些回忆在钱银钗的心中,早已生根发芽,早已发酵成最绚烂的彩虹。

就好似是多年前那一日在青城县之中,初遇之时的那一道彩虹。

彼时她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望,卑微若地上尘埃;眼下她终是一步步走来,终是无人可欺,可,身边却是再没有那指戴扳指似有若无轻敲条案的他。

又是一阵风吹过,将钱银钗鬓边碎发吹起,吹的迷乱了她的双眼,可其中裹挟着的,却是阵阵夹杂着鲜血的火烟味。

随之,耳旁便是撕裂安逸的尖叫声:“啊!打仗了打仗了!”

“天啊!快跑快跑!”

“打北边过来了一大波兵马,乌泱泱的!”

“我觉得大地都在颤抖啊!”

“快跑!”

“天杀的怎么又要打仗了!”

“赶紧关门回家!瞧着是打正北方来,是漠北的人!”

“对!是漠北的人!”

“唔哇!爹!娘!”

街道之上太乱了,所有人都奔走成一团,不时有人撞过钱银钗的身子。

不知哪一下,她终是被撞的跌坐在地。

可她依旧是呆坐着,没有任何动作。

打北边来的兵马?

是漠北的人?

是言无欢母后的国都?

他们突然杀入商都,是……

是言无欢回来了吗?

是言无欢回来了吗!

钱银钗眸中眼泪在掉,她的嘴角却是兀自扬起。她在笑,她的心在狂喜!

她迎着所有人,向城门处跑去,不管路上多少人拦住她:“姑娘!你疯了不成!漠北的兵马来了!”

“要打仗了!”

“你怎么还往城门跑!”

“不要命了!”

可那些人的声音,对于她而言,都是闻所未闻。

后来,没有人再去劝她了,把她当作是傻子,只顾着自己逃命了。

于是不知被冲倒了多少次,衣裙早已被踩踏的肮脏,许多处都破了口,但她依旧不知痛痒的一次次站起来,向前冲去。

很近了,很近了,就要到了。

钱银钗终是跑到了城门口,而那乌泱泱的漠北兵马,转眼已到眼前。

为首之人,稳坐高头大马,迎风衣袂飘飘,他双眉似剑,双眸深邃,鼻梁高悬,可,却不是言无欢。

钱银钗本是向前迎着跑去的脚步忽而一顿,停了下来。

不……不是言无欢。

难道,难道是她猜错了?

不是言无欢带着漠北的兵马回来了?

难道是漠北之人听闻夏国动荡,才来分得一杯羹?

或者,是为身死的言无欢报仇?

不管怎样想,都不是钱银钗所希望的那一种!

不,不,不,不!

“……不要!”

她忽而崩溃了,抱头大喊之间,泪水已是飘洒。

前行士兵已是将手中长剑指向钱银钗,喝道:“还不快些闪开,莫不是你想死!”

却不料被为首的大将军出剑一挑,那人的剑尖便偏离了些许,不再对着钱银钗了。

“殿下说了,不可伤及商都百姓,直取皇宫便是。”

……殿下?

钱银钗恍若深溺水中迫不急待的抓住这救命的稻草:“你们说的殿下,是谁?”

自然无人回答他,却见有一辆马车从旁侧缓缓驶来,在钱银钗面前停下。随之只见一只白皙至极又指骨分明的手从一侧抓住车帘,那大拇指上,带着一枚墨绿色扳指。

一时间的回忆错乱纷纷涌上心头:是一只手在白玉条案上似有若无的轻敲,一轻一重,轻轻重重,都落在她的心房。

……言无欢?

钱银钗声音带哭腔:“言无欢!”

那抓住车帘的手,闻声停了。

“言无欢,是你吗!”

“我是钱银钗!”

下一息,似是一阵风过,车帘忽而扬起,马车之中那人的面庞,直直的落入钱银钗的眼眸。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

毫墨挥洒不及他双眉,星河璀璨不敌他眼眸,玛瑙樱桃不比他唇上朱色。

春晓之花也好,中秋之月也罢,及不上他肤如凝脂。

如此令人多情的面孔,在瞧见钱银钗的片刻,散尽了双眸间的淡漠疏离。

钱银钗瘦了,从前便是婀娜身姿的她,眼下瘦的令人心疼不已。

两人望着,都再无动作,此生能够再相见,似乎已然是求之不得,千言万语,都锁在喉头。

不知过了多久,又是一阵风过,待钱银钗回过神来,她已身在马车之上,稳稳被言无欢抱在怀中。

泪水又是控制不住的向下落。

“言无欢,你……你怎么样!你为何不告诉我?你为何什么都不说?还好,还好,还好你还活着,我就知道像你这样的人不会死,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死!”

她口无论次:“我管你什么计谋,管你什么追求,我只要你活着啊!我只要你活着……言无欢,你就是你,我只要你活着……”

她的话伴着泪尽数被言无欢含在双唇,以吻封缄。

从小到大,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是啊,活着就好,他,就只是他而已啊。

待今日报了仇,了了身前所有事,他就只是他,钱银钗一个人的他。

其实,他也不知自己还能活着。

他只知那日一战,他冲锋陷阵,却意外看见江水寒。多可笑,他早已想过会和江水寒这般对立,却也没想过这般早,早的他没有任何防备。

那一日,他身受重伤,之后便断无意识。

到了最后才知,广凌是母后早年便留在他身旁的人,是广凌用了假死的药,将言无欢“发丧”。实则,是发往了漠北。

在漠北,言无欢继承母后当年留下的漠北军队,统领后杀回商都。

要报仇,就要手刃,但言家的天下,必须夺回。

这一吻,愈发深了,顺着脖颈,一路向下,早已被踩踏到肮脏的衣裙一层层剥离,马车后腥风血雨,马车内温存旖旎。

.

……

具后世史料记载,夏国皇室在一年之年换了三主。

三殿下言无欢率领漠北兵马杀回商都,围剿叛贼江水寒,平定天下,却将江山拱手让给大点下言玉祁。

之后言无欢带着三王妃钱银钗归隐山水,种田而生,儿女绕膝。

山高且远,溪水泫泫,耕云布雨,荷锄早归阡陌间。

半日得闲,折杏庭前,倚马挥毫待月圆。 

煮茗引来堂前燕衔来春意困倦,小火粗熬手剪一缕茶烟。

走马南山过山涧清且浅,濯尽尘世俗人眼。

画船载酒泛泛水中,别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