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在年中,商都人口进出被卡的很严。
今日又正值正月初一,莫说是侍卫守着商都城门,就连同兵部侍郎王洛湛都站在了关卡旁。
他一身黑衣,双手负立,年岁在他身上被遮掩的很好,俊朗极了。
他不苟言笑,神色很是严肃,双眸紧盯着进出的马车,秋毫之物在他眼中亦是被瞧的仔细明了。
正打城中方向来的是一辆马车,车辕上车夫的身边,坐着一名侍卫。
王洛湛定睛瞧着。
只听一旁侍卫道:“大人,这乃是宁府马车。”
“宁府?”王洛湛道:“知府府邸吗?”
“正是。”
“恩。”王洛湛应了声。
马车迎着风雪,方才刚入王洛湛等人的视野,这会儿已到眼前了。
他轻轻道了句:“听闻宁大人在青城县寻回了遗落在外多年的外孙女……”
这话说的没有来由,一旁的侍卫也听不出他此言的侧重点。
“啊,是啊。钱小姐之事这些日子在商都传的似沸沸扬扬的,想来,大人也听说了吧!哈哈,大人说那事儿算不算得上匪夷所思?如此说来,更是显得钱小姐知礼数啊!”
因着马车是打宁府来的,文牒甚的又都齐全,只见一双纤手轻挑了一下车帘,就听上前探查的侍卫行了礼道:“失礼了,钱小姐慢走。”
马蹄眼见着就要扬起了,只见一直立着无所动作的王洛湛突然大迈步子上前,唇齿微张间,似是有甚想说。
但终是没有一句话。
风将落雪送向王洛湛的唇瓣,那一片冰冷在触及柔软唇瓣之时很快的化了,除了让他的口舌增减了一丝凉透的湿润以外,甚都未曾留下。
车夫瞧见王洛湛上前,急忙勒了缰绳。
马儿将将扬起的前蹄骤然一收,车厢微微的颠簸了一下。
这震感无伤大雅,却是带起微风,将车帘荡起了一些。
钱银钗顺势向外望去,四目交汇。此间那一身黑衣长身直立的王洛湛映入她的眼帘。
他目如朗星,五官硬朗,一眼便让人觉得如此面貌之人,便该上战场杀敌。
与那些养尊处优的贵公子相比,少了许多的悠然。
这是过往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
此时此刻,那一瞬见惯了刀光剑影、尸横遍野的双眸之中,充满的竟是难言的苦涩与不为人知的过往,就那样,静静地,静静地,落在钱银钗的眼眸之中。
钱银钗是不曾见过王洛湛的,她并不知晓他是谁。
可眼下这一刻,她只觉得被他这样一瞧,心中难过的紧。
他那让人心痛的眼神,她似乎何年何月在何地见过。
竟是熟悉至此。
一个眼神,几个呼吸,车帘已轻轻飘落,重新依附于马车车窗。
钱银钗心猛然一跳,只觉有甚东西让她不能就此错过,她在小翠不解的目光之下猛然撩起车帘。
而王洛湛亦是心急不已的望着车窗。又一次的四目对视。
王洛湛似是再也忍不住了,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怔然许久之间才回过神来。他将头低下,开口却是说着:
“例行检查,本官乃是兵部侍郎王洛湛。”
他的声音本是洪亮,眼下却是染上几分嘶哑,也不知是不是因着方才风雪灌入。
只是那一字一句,都被咬的清晰。
兵部侍郎,王洛湛。
一旁侍卫忙道:“王大人,这马车乃是宁府来的,上面坐着钱小姐,这就要出城去呢,属下方才已查看过文牒也确认过乘员了。”
钱银钗一怔,只觉得这名字在何处听过,那感觉熟悉极了,可却怎也想不起来。
王洛湛也不再说话了,便就那般呆立着。侍卫瞧着,不明所以之间,便只得又一次开口道:
“王大人,这是宁府的钱小姐,文牒已查探过了,乘员也已核实,马车要发往青城县,钱小姐要在年中探亲。”
青城县!
钱银钗心中一个警醒。
青城县……
她想起来了,她想起来了!
去年的此时此刻,在繁星楼,绯姐儿忽而出神,伸手拉住了她。
那时的绯姐儿,眸中神色与眼下王洛湛一般无二。
那时的绯姐儿,轻轻的问着“你在商都,有没有遇见一个名为王洛湛的将军?”
钱银钗忙道:“王大人,你可知道绯姐儿?”
王洛湛双眸骤然红了,在商都,除了钱银钗,他再也遇不见第二个青城县人。所以,他只是想看看,哪怕多一眼也好,哪怕是与星绯有关之人也好。
纵使这关联,是他自欺欺人的强加上的。
可却不想,她的名字,在钱银钗口中说出。
“星绯……星绯……”
太多的过往,太多的无可奈何,太多的不可抗力,太多的难言之苦……
除了一遍遍的唤着她的名字,他已再说不出任何话来。
钱银钗的双眸,同他一样的激动。
她不知晓那过往,却知道二人之间的挂牵,那眼神,是无论如何都骗不了人的啊……
“王大人,年里虽是繁忙,但想必有兵部在此把守,也无碍了。”
钱银钗道:“王大人,可愿同我一起,去青城县看看?”
王洛湛眼中只一阵恍惚。
可下一息,他的身体已为他做了选择:
黑色衣摆在风雪之中甚为醒目的划出一道弧线,之后稳稳落在车辕之上。
“驾!”
长鞭一甩,马儿一阵嘶鸣,马蹄随之高昂。
星绯,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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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都之中闲暇之人皆在享受与家人团聚之乐,满城一片欣欣向荣之相;而又有一部分人奔走与返家路上,渴望与家人团圆,譬如钱银钗。
除此之外,三王府与东宫皆在暗中筹谋,只为早日将遗失的文书找回。
而在这一切的掩盖下,秘密之中,影卫还在行动着。
自未央从万毒窟回来,便紧锣密鼓的开始进行对影卫的培训——言玦那边已将手伸向了江湖,那么影卫自然也要行动,不论何时,都要能够与东宫侍卫抗衡。
从前影卫便不再名门正派武功路数上下功夫,却将一切鲜为人知的旁门左道练到最佳;以后,便要再加上万毒窟异术。
未央站在不远处望着训练极为有素的影卫,手中玩弄的,乃是一条极小的纤细小蛇。
那小蛇通身紫红,似线绳粗细,绕于他的指尖。
不久后江水寒从一旁而来,瞧着未央,却也不靠近。
未央勾了勾手指,开口道:“怎的,你怕?”
“笑话。”江水寒道,“我怎会怕一条小蛇?”
未央一听便乐了:“不怕?这小东西咬你一口,纵使华佗在世也救你不得。”
“这一趟回万毒窟,你走了将近两年。眼下归来,倒是不同以往了。”
江水寒道:“可是我以后使唤你不得?”
雪色浓,人的神色被遮的恍惚。
未央想起父王所说,轻轻摇了摇头,随之弯了身子,声音很轻,却说得忠诚无比:
“纵使白昼黑夜颠倒,纵使一路尸骨遍野,未央亦追随着你,绝不背叛,永不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