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年下,过了小年之后才是最冷。
商都皇宫,甘泉殿里,地龙烧旺极了,言荷霜斜靠在贵妃椅上,手中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
她已是桃李之年,懒懒窝着,却生出碧玉之姿来。
殿内如春暖,言荷霜衣衫着的薄,时而抬手间,如白玉雕成的手臂滑出,一旁婢女便慌忙上前,替她衬好衣袖。
“公主,您还是再加些衣裳吧,就是将那肩帔帔上也是好的。公主不是一向最喜欢水仙花?三殿下昨日送来的肩帔上一针一线便绣着水仙花呢,倒也不见您帔着。”
她一双丹凤眼生的极美,只是此时却是懒眼不肯相看,手指时不时逗弄怀中兔子一下,半晌才道:“我进宫已有三日了,无欢哥哥就遣人送了一件肩帔?竟也不知入宫寻我。”
名唤飞燕的婢女道:“三殿下许是忙于朝政呢,谁不知三殿下最紧着的就是咱译文公主?若是无事,怎会不来相见?倒是公主还是快些加些衣衫吧,虽说地龙旺,可到底也是冬日,若是见了寒气病了,可叫奴婢如何是好?”
“公主就帔上吧,没有几日便是除夕宫宴了。”
在商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译文公主鼎鼎大名?
自打生来便受尽荣宠,就连不近人情的言无欢都捧她在手心。
甚的皇室规矩,在她面前,总是例外。
“皇祖母好容易才放我回商都过年,他还迟迟不来相见,谁要帔他的肩帔,拿走!”
言荷霜也不知是真气还是装的,总之她打小便是跋扈惯了,奈何无人敢说个不字。
这会儿纤手一挥,便将那金贵的不能再金贵的水仙肩帔甩了出去,可下一息,却觉得身上一暖,那水仙肩帔将她盖了个仔细。
言荷霜疑惑,想要开口斥责飞燕,抬眼却见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里写满了笑意:“阿文,你这样不乖,本王原是要看你也不想再看了。”
“……无欢哥哥!”
言无欢发髻梳的平整,戴一支白玉簪,重紫色长袍加身,洒脱与稳重在他身上重合的甚好。
他在进殿前似是已在外待了许久,衣摆上有湿气。
殿外风雪似是吹进了他的体内,使得白皙的脸色都苍白几分。
可言无欢依旧是轻抿着唇浅笑:“阿文,听话,加些衣裳。没几日便就是除夕,到时本王不想看一副病恹恹的你。”
言荷霜撇了撇嘴,将水仙肩帔在身上紧了紧,脸上表情却是没有服气半分。
她的母妃是皇太后的亲侄女,她自打出生,便被皇太后捧在手心;商都皇室仅得一位公主,言世华更是给她无上的荣宠;不管是商都皇宫,还是皇太后的行宫,她都来去自如。
夏国江山,任她撒野。
谁的话她都不爱听,偏偏言无欢,这并非一母同袍的皇兄,却是将她吃的死死的。
“说我病恹恹,无欢哥哥你难道不是病恹恹?”
言无欢笑道:“病好些了才来,却还是被阿文发现了。”
“你是真的生病了?”言荷霜闻言不再懒躺着,直起身子问道:“三王府郎中都是什么吃食!御医可看过了?”
“看过了。”
“御医也是不中用的,净是些该告老还乡的杂碎!”
言无欢瞧着她的模样,向来平稳的目光中少有动容,半晌才道:“药是好药,只是中途去了一趟玉吴山赏月,加重了罢了。”
言荷霜神色一敛。
太子言玦与三殿下言无欢玉吴山赏月之事,在朝堂上下闹的是沸沸扬扬的。听说当晚亭中奏琴之人心怀不轨,意欲屠杀皇子,事发后言无欢失踪,而言玦满城搜捕奏琴之人,只道是“叛贼”。
好在此时有惊无险,最终言无欢被一寻常女子所救,后被礼部尚书江水寒寻回。
这件事不仅是朝堂,就连同茶楼之中,都换了新话本。言荷霜一入商都,便是听说了。
正当下,她起身,在一旁木盒之中取出一枚戒指,戴着食指上,便要向外走。
言无欢见此双眉一沉,伸手揽住言荷霜。
“阿文,不可。”
他自然是知晓言荷霜知晓那夜之事的版本为何:奏琴之人心怀不轨屠杀皇子,三殿下失踪,太子满城追凶,这不过是圆好了编成了讲给外人听的。
这一切之所以能圆回来,是因着言玦不能真的动他,是因着言玦手上没有当真撕破脸的筹码,是因着玉吴山赏月,是言玦唯一动手之机。
是因着走了许久的未央回来了。未央回来了,从万毒窟。
此事乃是后话,暂且不提。
于是,这件事儿翻篇了。
于是,这事变成了言荷霜所听到的版本。
言荷霜道:“有何不可?我不过出门看看风雪。”
言无欢垂目望向她食指上的戒指:那戒指,是言无欢亲手送给言荷霜的。
皇太后行宫偌大,只有一人住,阴鬼之事颇有些传言,言荷霜打小便怕。早些年她要随皇太后一同去行宫住下时,言无欢送了她这枚戒指。
这戒指向左转,是向外射的梨花针,一旦入体便会炸成花瓣般的利刃在体内飞旋;向后转,则是剧毒。
远用梨花针,近用毒。
这枚戒指在无数个夜里给了言荷霜内心宽慰,后来便取下小心翼翼的收藏起来,而眼下,她又带在指尖。
言无欢开口道:“你当本王是傻的?”
言荷霜自知欺瞒不过言无欢,便将戴了戒指的手藏在身后,气焰却是没下去半分:“让开!无欢哥哥是本公主的人,除了本公主谁敢动?今日本公主非要给他些颜色瞧瞧!”
言无欢分毫不让:“给他些颜色?是用梨花针还是下毒?”
言荷霜一愣。
“凭你是公主,毒害皇嗣一样叫你没命,甚至连累皇祖母。”他道,“更何况他是东宫之主,是储君,这罪你可想清楚了?”
“……我!”
言荷霜一时语遏,却仍是不服气,更是咽不下心中那口气:“我不管,言玦他……”
剩下的话,言无欢没让她说完。
他手指轻轻一动,言荷霜便软倒在他怀中。
“阿文累了。飞燕,扶公主进去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