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日头落得早,这会儿是连同余晖都消散尽了。

光散尽了,连风都止了。

倒是个无风的凄冷夜,厅内厅外,都安静的很。

静到能听见钱银钗手指在小人儿衣料上的厮磨。

这料子,还真是好。

光泽和柔软程度,都是一等一的,这被钱银钗磨了几十个来回,都没有起静电。还是一如起初的温润如玉,没有随着指尖的温度而燥热。

这可真是好料子!

钱银钗身上衣裙那也是宁府里一件件量身定做的,料子也是一等一的,却都不见得这般好。有时冬日天干,钱银钗手指蹭到衣裙,还指不定会被静电打手,还曾因此念叨几声呢。

这是哪里来的料子?

钱银钗半晌微开口说话,宁子伊与宁子曼以为她是再无反转之法,就连宁彭举都是叹气摇头,心中失望之意明显。

可钱银钗一开口,就让宁子伊心底大惊:“这小人儿身上所用料子,摸起来甚是舒服。宁府衣料向来上等,可天干物燥的都会打手,这小人儿身上的衣料,我这搓了半晌,都还是温润的很呢。”

她已不再嘻嘻哈哈的打圆场,她已然开始认真了。

在下方候着的宋祁渊暗处攥拳,激动的有劲没处使。他就知道,小姐这人,眼下场景可难不倒她!

他想着拍了拍小翠的肩头,弯了弯身子贴近她的耳侧,轻声道:“翠儿啊,看到没,我说的咱小姐一人也没问题吧?所以咱瞧着就行了,莫给她添乱才是!”

小翠本是留心望着,这本宋祁渊一阵耳语骇的一惊,平静下来却又觉得他温热的气息骚的她耳侧发痒。

“你……你干甚呢!”小翠耳根子起热,“你翠儿啊翠儿的,你叫谁呢!”

小翠这反应大的,宋祁渊也是没能想到,被她这一搅和,也愣了神:“我……我就是见咱小姐这样,有点激动。”

“激动你上一边激动去!”小翠半分不软,“莫要贴着我耳朵说话,我……我……我不好受!”

这话一说,不光是小翠耳根子起热,连带着宋祁渊也是烫到了脖子根儿。

“得了得了,赶紧看着吧!”

虽说他也没瞧出其中名堂,但他就觉得钱银钗眼下所言,便是事情关键。

白日里日头出的好,这夜晚月儿出的自然是好。

方才余晖散尽月儿还未出之时是黑了一阵子,这会子月儿一处,洁白一撒,正厅里白昼似的,月光都压过烛火光了。

果真宁子伊面色变了变,在月光之下被照的清清楚楚,似是心虚极了:“他人又如何得知这衣料何来呢?这不得问妹妹自己。”

她还在强拧着钱银钗便是扎小人儿之人。

钱银钗笑道:“伊儿姐姐这话说的有趣,我问你来你问我?我若知道,干甚问伊儿姐姐?”

她并不等宁子伊回答,便上前问林岚:“舅母,这府中丫头们衣料首饰,都是舅母管的吧?舅母便看看这衣料府中可有?银钗可从未见过。”

钱银钗还在林岚身上扫了扫,道:“银钗瞧着,舅母身上的衣料都不抵这小人儿身上的好呢。”

林岚憋红了脸,强撑着道了一声:“放肆!”

宁舟飞也道:“你舅母亦是你家中长辈,你如此不知礼数!”

钱银钗只是笑,这一家人,越是紧张不答,便越说明她猜得对——小人儿身上唯一一处可下手之地,便就是这衣料!

她不予他们多缠,上前跪在宁彭举身前,举起那两个小人儿,只道:“外祖父,看来舅父舅母都不知这衣料何来,便只得问问外祖父了。宁府之物,若是外祖父都不知,那试问银钗又如何知晓?”

宁子曼道:“那可不就正好说明你是在外面找了下三滥的人扎好了带回府的!”

钱银钗挑眉:“下三滥之人何处寻?我是不知,但相比曼儿妹妹你比我清楚。”

因着方才宁子曼便出言不妥有失风雅,钱银钗如此一说,但是将其中讽刺加重几分。

“你!”宁子曼咬牙无声。

宁彭举似是有些累了,他抬手揉了揉发困的眉心,之后才接过那两个小人儿,像钱银钗方才那般,探指抚摸着那衣料。

不多时,宁彭举的面色一变,慌忙将小人儿抬高,仔细的瞧着。

这料子,是真的相熟!何处见过!

钱银钗一瞧他反应,就知其中真是有所玄机了。而其他四人,面色可不是这般了。

宁子曼有些慌,低声道:“长姐……怎么办啊……”

宁子伊定了定神,也不知是安抚自己,还是安抚宁子曼,喃喃道:“无妨,无妨,一个衣服料子罢了,她能玩出什么花样?”

宁彭举的手,此时放下了。只听他道:“这衣料,倒有些相熟,似是曾一见,但记不起了。”

宁子伊与宁子曼皆是松了一口气。

宁舟飞则是道:“父亲上了年岁,到底是记性不同以往了,记不得也不足为怪。”

林岚也忙道:“是啊……今日也是儿媳不懂事,都这个点儿了,还要父亲在此熬着,连个晚膳都未曾布置。”

“父亲上了年岁,短了膳食可不好。岚儿,安排人送父亲先用膳吧。”

宁舟飞朝向宁彭举道:“父亲,您看这事儿眼下也差不多了,您不必再费神盯着了,不如便先行一步用膳吧。儿子年岁正旺,在此盯着便好。”

钱银钗闻声冷笑,这说的倒是好,无非便是被她找到了关键无法应对,便想支走这唯一一个不知内情且护着她的局外人,以便对她下手!

什么年岁大了不能饿着,什么年岁大了不能费神?方才宁子曼撒泼把宁彭举气的发抖之时,断无人这般说!

宁彭举自然也知道,这会儿没回话,只是沉着脸冷哼一声。

而此时,应着这一声冷哼,传来的乃是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近了,人也愈发清晰。

鹅蛋脸,明眸皓齿,红唇琼鼻,小家碧玉却也落落大方——宁子月。

算起日子,钱银钗已有两年未曾见过宁子月,险些都要将她忘在脑后。不曾想,她竟是已出落如此。

“爷爷,月儿备好了晚膳,只是左等右等也不见人,这便来唤爷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