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阳光又一次高高挂起,马车顶瞬息间已被晒透,灼人的很。
钱银钗翻了几个身,揉了揉眼睛,半眯缝着张开眼睛。
睁眼了才发现,马车之中只有她一人。天早已大亮。
几息怔然之间,她才醒悟过来急忙看向自己的衣襟。
完完整整。
钱银钗依旧是面色微微一红,为的是自己方才的想法。
什么跟什么啊……
马车距离丁硕风驻地并不算愿,她正是拿捏着姿势,便听到一阵小碎步,从府中侧门跑出。
素手轻撩车帘,便看到一个女子走出,她似是忍不住什么了,脚下步伐是愈来愈快。
待出了小侧门,竟是碎碎跑了起来。
这女子眼熟的很,正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董儿。
钱银钗双目微眯,心中讶异,董儿怎会在此?
应着她心头想法,便见月色衣摆闪身而出。
若不是今日那月色长袍的袖口多了暗纹,钱银钗倒是会以为他还是昨日那一身。
随之便见董儿将嘴巴凑在言无欢耳边低语,钱银钗甚也听不到,就连她唇边的动作都几乎看不见。
之后很快,只见言无欢便微微点头。
董儿退下了。
她朝着马车这边的距离愈发近了。
随着些许风,车帘一扬一抑。
她的容颜在车帘轻浮之间忽隐忽现。
不知她瞧见钱银钗没有,钱银钗却将她眼中落寞瞧的一清二楚。
董儿是不痛快的。
她的眼中,猩红不已,泪水愈落。
她白皙脖颈之间,隐隐约约有欢好的烙印。
日光似是愈发强烈了,将钱银钗的双眸刺的一痛,猛然闭眸。
……言无欢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从未将他作个坏人,总是听市井传言,亲眼所见那些不为人所体谅的怪癖,可在她心中,他并非坏的彻底;可每每将对他有些改观,他便又打破所有的好印象。
她以为他是真的为百姓着想,才出现在膺州,心中多少动容;可却不想他竟是靠女人……
那董儿,还是他自己的女人。
不知怎的,钱银钗这会儿竟是愈想愈气,竟是一冲动,撩起车帘猛地跳下马车。
这一来倒好,竟是歪倒在旁侧了。
伤是没伤着,只是弄得徐徐而来的言无欢恰好便垂着目望着她。
他似笑非笑的唇角,似是带着一勾讽刺。
他向钱银钗伸出手来。
那手从上悬空而下,日光都顺着他修长的指尖倾斜,线条流畅极了。
这招蜂引蝶的手,不止一次的搅弄风月。
钱银钗一息恍惚,但很快便“啪!”摔落了他的手,很快的站直了身子。
言无欢微微蹙眉,这样的神色,在他脸上出现的太少。
这一次,钱银钗却是没有再问,没有再停留,甚至一句话都未说,转身便走。
言无欢短瞬怔然,但唇角依旧微扬。
“本王不说,你便是走了。倒是知趣。”
从方才董儿所言来看,膺州之事已然告一段落了,再往下钱银钗跟着,着实牵连。
长靴扬起,言无欢亦是转身而离。
本已走了数步的钱银钗,听闻此言,身子猛然一顿,怒火一股脑的往头上钻:她在膺州遇上他本就是倒霉,被那李春辉缠上更是连命都险些丢了!被拎着在丁硕风府邸晃悠几圈,再丢进马车睡上一觉。
眼下稀里糊涂的便听他满口嫌弃。
是她求着他带着的吗?
“利用女人,很了不起吗?”
言无欢脚步一顿。
“还以为你是多好的王爷,验查就光明正大的进去才是,既是不进,又甚也不做,倒是惯会将自己的女人送去别人的床!”
言无欢靴底有扭转的迹象。
“什么王爷?混账,流氓!”
听到这里,靴底扭转很快回正,只听重重几步,言无欢已不见踪影。
风静止的突然。
热辣辣的日光直直晒下来。
钱银钗却猛然一哆嗦。她方才竟是狠狠辱骂言无欢,任一句话都可要诛了她九族!
她回头,却只见空旷。说不上是甚滋味,松了口气的同时竟是有些失落。
这段时日,尤其是在膺州之后,当真太过反常。还是尽早找到孟婆婆,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好。
加快步子之后,钱银钗愈走愈快了。原以为会泪流夹背,但出乎意料的,竟是越走越轻快了。
日头依旧未落分毫,空气却好似不大干燥了,隐隐约约的,竟是夹杂了湿润之气。
不远处,隐隐约约可见茶田。
虽说今年茶叶无收,一片败相,但到底还是有些青意,叫人远远便可望见。
越走近了去,便见周边密密麻麻的围满了人。
询问声此起彼伏:“小虎爹,你这慌慌张张的将大伙们叫出来干甚啊?”
“就是啊!这缺水的厉害,人都快活不下去了,还要浪费体力出来,到底干甚?”
“说个话都觉得口渴……”
唤乡里乡亲到此的小虎爹开口道:“你们慌甚,仔细听听。”
“听啥呀?”
“这哪有声音啊?”
“就是,难不成听你说话啊!”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多少带着气,似是压抑久了的埋怨无处可撒。
却又一个孩童扯了扯一旁长者的手,开口道:“你们听,是水声!”
孩童说完,人群之中一瞬间便静了下来。
随后果真能听甚是些微的水流之声。
钱银钗亦是听到了。
正有鲜活的水,似是生命力一般,在这干涸的土地之下,缓缓流入。
膺州那“神秘”的暗流,又回来了!
干涸的土地要滋润回来,自然不是朝夕,尚且需要时日,但如此,已够膺州百姓雀跃了。
霎时间人们欢呼不已!
正此时,一道苍老的身影从一里外的院落之中走出,她的步伐很是缓慢,算不得稳健,但依旧是一步一步的走来。
她的声音算不得明朗,低哑之间却带着慈祥:“乡亲们,家中的井开始回水了,快回家瞧瞧去吧!”
这声音……
钱银钗猛然一怔,呼吸都片刻凝滞。她生怕一个呼吸声都盖住那道声音使他无法确认。
那苍老的身影愈发近了,终是被人簇拥到中心,乡亲们高兴不已,纷纷询问。
越过众人,越过日光。
这一刻,好似越过了千山万水,越过了坎坷泥泞,越过了长夜漫漫,越过了人心险恶,剩下的,便只有从前那带着花果未到达饿时光。
只剩下元碧山到青城县必经之路上的那个早茶铺子。
只剩下那盏热茶。
钱银钗目光盈盈:“……孟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