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送爽,雁过留声,一叶知秋。
每每晨起与日落,气温都染了寒凉之意。
夜幕来的愈发早了。
不知不觉便已入秋,距离那场择亲宴,已过了月余。
距离花铺开张,也已有了半月。
在择亲宴之后,钱银钗并未直接应下,只道终身大事须得考虑,而谢子怀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良人当归即可。”
宁子曼纵使不情愿,也与白周羽定下婚事;南宇辰终是不曾作那甩手之人,但本该是正妃之位的宁子伊,却只得作个南陵王府的侧妃,一辈子的屈与人下。
二人都定下婚事,待字闺中,只等男方迎娶。
在那之后日子少有的安静。
钱银钗自然是不能消停的,她不止一次的在西江月走动,而在此期间与西江月达成协议的商机一直在盈利,她也算换得盆满钵满。
人总是要自己做老板,才能心安。回想这一路慢慢爬,到了眼下,也算可以开上一家小店,贪一时安稳。
此时放眼望去,满目饱满的花朵。而这些花,都是三年前钱银钗亲手在元碧山种下的。
钱银钗忽而闭眸,脑中想到的乃是前几日那带着信纸入木三分的银针。
信很是短小,确切来说,仅有一个字。
“嫁。”
这是言无欢的手笔,也是他要她做的第一件事。
若说未来前途坎坷,这便是第一程吗?
钱银钗低头,轻嗅花香。
这一季打从元碧山送来的鲜花,成色不错,大部分都开的很好,却亦有许多已败了。
看来,路程与养护,还是须得花些功夫。
正如此想着,便见一亮马车入目。
钱银钗眯眸,这马车,她绝对没有见过,但是却眼熟的很,好似与记忆之中某一处有些挂钩。
车幔华丽,华丽到有一些骚气。
钱银钗站起身,好奇的望着在逐渐门前停下的马车,接着便看到一只好看的手探出车帘。
这场景太过熟悉,与最深处的记忆一寸寸重叠!
她忽而想到,初到青城县,在小阁当铺前,有一辆骚气无比的马车缓缓停下!
……会不会是?
段乔?
钱银钗的眼睑猛然一跳,慌忙向前跑了几步,张口想要叫,却是哑然。
车帘一点点的被掀开。
锦缎袍子,白玉冠,云纹眉,大眼睛,双唇饱满。
俊朗明媚,一如初见。
是段乔!
真的是他。
比起平日里口口声声的外祖父、舅父、舅母,段乔比他们加一起还要更亲!
段乔眼中同样有光,他走上前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多多。”
他同从前一般对她宠溺,却是又不同于从前了。
他对她再无所求,没有情欲,只剩抹不去的恩情与亲情。
钱银钗想要说甚,张口却是哑然,只剩下猩红着双目,微微勾了勾唇角。
段乔亦是笑笑,随之转过身去,朝车帘出伸出手:“阿良。”
车帘又一次微微扬起,一只手握住段乔的手。
沈良肤色不白,眼下却是比之以往要苍白几分。
他依旧干净非常,只是身子却不似从前硬朗。
他的双燕眉依旧绵长柔软,存几丝坚毅,映金璀日光。
“银钗,好久不见了。”
沈良笑着,十分亲切的唤“银钗”。
钱银钗将将忍回的泪水,又一次充盈眼眶——过往他虽从不给她好脸看,却帮了她不少忙,曾救她于生死之间,曾悉心教导钱金石。
那样硬朗的沈良,竟是被岁月磨成了如此模样。
回忆一遍遍的在心间回溯,与眼前之人一寸寸重合,却又终究无法完全贴合。
“沈良,沈良……”
她曾在粮站仅凭自己心中所想办他难堪的沈良,一直想要道歉,却是重伤昏迷不醒的沈良。
“抱歉,当真抱歉……”
沈良与段乔一同浅笑着望向钱银钗,二人从始至终十指交握。
“银钗说的哪里话?你与我又有何歉意?”沈良道:“倒是我,应当道谢。”
“若非是你,我这条命,只怕没办法再伴阿乔走下去了。”
段乔闻言,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若非是你,我和阿乔,如何能在青城县生存下去?又如何过的似是今日这般好?”
钱银钗道:“这些都是我应当的,你二人是我最亲的朋友,我将你们视作家人一般。”
“我们也同样。”段乔道:“若非没有多多,哪有我与阿良今日?”
他侧面望向沈良,目光柔长:“阿良如今身子孱弱,若非来见你,我怎舍得他出来?”
如胶似漆,盟山誓海,至死靡它。
不,这些词都不够形容他二人带给钱银钗的感受。
她是真正打心底里,为他二人感到开心。
三人一同进了铺子里,花朵簇拥之间,香气缭绕。
如此坐了一会儿,钱银钗才猛然醒悟,问道:“段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还不容易?”段乔笑道:“找到你对本公子而言还不是小菜一碟?”
“自恋……”钱银钗小声嘀咕着,却还是笑开了嘴角。
多好啊,这才是她认识的那个段乔啊。
回想半年前,她在青城县城北破落小院里见到的段乔,纤瘦萧瑟,半披墨发,再经不起半点风雨摧残。
那让人痛心不已的段乔,总算是恢复了寻常模样。
沈良道:“阿乔,你还是这样爱说笑。我们在青城县所作生意自然是在银钗之下,又如何不知银钗在何处呢?”
钱银钗自然不会当真介意,勾唇之间端起将将煮好的茶,斟满。
“一路奔波,用些茶去去困意吧。”
段乔沓沓茶盏,道:“秋上的新茶吗?”
“恩。”
“还以为你会用花果茶招待我们俩呢。”
三人对视,皆是板着脸几分,之后是一同笑了。
钱银钗道:“段乔,你曾告诉我,树大招风。眼下我也没想到,我能走到如此一步。”
茶香缥缈间,她道:“可我并不打算停下,我的路,还很远。”
会走到哪一步?
她也不知道。
但……
那封剪短的不能再剪短的信,那一个“嫁”字。
言无欢那张媚惑众生的脸……
这条路才刚刚开始,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