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庭之中有丝竹乱耳,有水袖翻飞,有低言笑语,却皆未有江水寒之言来的分量更重。

此言一出,宴席中所有人都听进了耳中。

宁子曼闻言一惊,就连身子都晃了一下,若不是宁子伊眼疾手快,宽大衣袖遮着暗处一扶,只怕她是要在宴席开始前便出丑了。

不光是宁子曼震惊,就连宴席上的某些人都忍不住了。

宁浩慌忙的左顾右盼,却又不知该将目光与谁对视,他欺负小翠,开罪钱银钗之事,没人知晓。

原本只以为钱银钗只是个农女罢了,却不料礼部尚书都知晓她!宁浩无法,只得将目光望向宁舟飞。

起初宁舟飞是斥责钱银钗最为凶狠之人,如今他的小女也因钱银钗下不了病榻,他当是也不平静才是!

可宁浩却是发觉,宁舟飞并未有太大反应,他似是没有听见此言一般,低眉间与林岚耳语。

曲寒霜与林幽与钱银钗隔着辈分,反应也不大。

宴席之中,就如此静了半晌。

良久良久,宁彭举才开口:“不知江大人是如何知晓钱银钗?”

江水寒抿唇,似是思考了一会儿才开了口:“巧合吧。算是从前相识的旧人。”

他道:“前些日子,银钗小姐曾去西江月,只道想为家中添上些新茶。那一日算是在下与她在商都重逢,也是那日在下才知银钗小姐身份贵为知府外孙。”

气氛又一度僵了去,只是无人会在意江水寒与钱银钗到底如何相视,反倒是对他所言的“那一日”甚为感兴趣。

只不过每个人所想的不同罢了。

宁子伊先宁彭举一步开口道:“不知江大人所道的‘那一日’是何日期?”

“日期倒是记不得了,只知前一夜大雪纷飞,那一日雪仍不断,将西江月的牌匾都隐于风雪。”

他想了想,道:“大抵半月。”

半月!

宁子月落水到现下,正正好便是半月!

宁子曼见宁子伊双眸一闪,便知她要说,还来不及相阻,便听她已开了口:“爷爷,伊儿怎记得,半月前那一日银钗妹妹只道一日不在府中?难不成银钗妹妹真的是被冤枉的?”

“冤枉什么?”宁子曼道,“分明是月儿亲证……”

“住口!”宁彭举制止宁子曼未出口之言。

府邸丑闻,叫朝中官员知晓了成何体统?

商都是皇城,他这知府才算得上一回事。若是别地知府,哪里有机会与皇室以及朝中重臣攀上关系?

这年年小年宴开销极大,年终俸禄几乎挥霍一空,他怎能叫宁子曼多嘴坏事?

江水寒笑道:“怎么?银钗小姐可是在府中出了事?在下还念叨,怎的这般久不曾见她呢。”

一直作壁上观的李惟广也似是起了兴致,开口道:“我说江大人怎的总参与知府府中事?原来是瞧上了府中的美娇娥?你那美娇娥可是犯了事?怎的不见前来?”

李惟广武将一个,说话也粗上几分,其中质问与讽刺之意却是不轻。

寇青道:“李将军,知府设宴宴请,此情若是不乘,未免太过刻薄。”

宁子曼听闻这一来二去的对话,却是忽而开怀。那钱银钗与江水寒有着旧识之情,想来纵使她重新得宠,也不会成为争抢谢子怀之人。

她想着便上前一步,笑着开口道:“爷爷,这般听来,想必银钗妹妹当初的确被我们错怪了,不如我们将她请来吧?”

跋扈的宁子曼竟是说了这般话,不仅是宁彭举颇感意外,就连林岚都扯了扯宁舟飞的手,欣慰一笑。

宁彭举道:“来人,将银钗请来。”

婢女前去唤钱银钗之时,她正巧刚到房中,将前些日子剩下的风干花瓣与新采来的混合,又加入了一些药材了。

如此一来,想必是比起初的花果茶还要更耐人寻味一些。

钱银钗手上动作不停,问道:“外祖父叫你来请我过去?”

“是呢,小姐快些停手跟奴婢走吧,大人都在等着了!”

钱银钗将手中配好的茶料带上,稍作梳整便去了中庭。

待到了中庭,来不及请安,却是看着眼前之人愣了。

“……江老板?”

江水寒道:“又见面了银钗小姐。”

……这是什么鬼?

“半月前,你到西江月之中要购买茶叶,想要带回与家人共享,你手中的,便是吧?”

江水寒不顾钱银钗几多愣神,直接接过她手中木盒。

钱银钗一怔,已然明白了大概:之所以她能赴宴,是江水寒过问了,且为她虚构出了买茶之事。

而恰好,她正巧拿来了自己调配的新茶,想要在年后西江月售卖之前先试试水。

还当真是巧了!这应是拿出花果茶最佳之机!

钱银钗是时便笑道:“是呀,又见面了江老板!”

宁彭举道:“银钗,你口中的江老板,是当朝礼部尚书江大人,还不快见礼?”

礼部尚书?怪不得离央叫他“大人”!

一番见礼,众人落座,上位的曲寒霜微微眯眸,似是想起自己曾被冤枉的曾经。

钱银钗落座,好巧不巧的与宁浩对视。

还真是……不好意思呢,要看着你身败名裂了。

分明只是这一眼,不知为何,便叫宁浩起了薄汗。

他手指骤然紧握。

……无妨,无妨,很快,很快了。宁浩侧目与许笑怡对视一眼后,又眯眸望向宁舟飞。

很快了,很快所有人都会知晓,整个知府宁氏只剩下他一根独苗,到时候看谁敢拿庶出二字压他!

宁彭举落座,却抬眼看上座空悬。言无欢还未到。

“三殿下未到,烦请二位大人先赏歌舞。”他道:“宁浩,你的两位姐姐都知见礼,你总坐着不好,上前敬茶吧。”

宁浩双眸一亮,终于等到了!他本还想着什么时机好,眼下时机却已到了!

小案之上早已放好了茶水,宁浩一一前去恭敬相敬。

有江水寒与寇青在,宁舟飞的茶便转了一圈才敬。

宁浩上前恭敬的双手端起茶盏,双眸有光。

他是府邸这一辈的唯一男儿,府中小事宁舟飞不愿管,都交他之手。这宴席上的茶水,他早已动过手脚。

慢性毒药对他人初尝无碍,可对宁舟飞而言,这盏茶便是最后一剂猛药,加上今日的量,正巧够份。一盏下肚便可要了他的命!

到时他演出一出痛不欲生,谁能知晓是他动了手脚?

到时,他便是这偌大宁府的唯一传人!

反正宁彭举身为朝中老臣,宁舟飞也没什么大出息。没关系,我宁浩定然比胸无大志的宁舟飞有出息!

宁浩双手端起茶盏,恭敬开口道:“父亲,孩儿来敬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