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活水缓缓绕于清雅小院四周,伴着层层青竹,与尘世形成着极大的对比。
这院落,名为流水阁。
曲寒霜坐在檀木桌前,双目不知望向何处,手指却不住拨珠,珠串随手一一滑过。
身边一直跟着的婢女因着年岁大,前些日子已经过世了。
新选来的婢女安澜年岁也已五旬,这会正带着将将煮好的茶缓步而来,开口道:“老夫人,喝茶。”
曲南霜闭眸间微微点了点头。
安澜道:“老夫人,月儿小姐落了冰湖。”
“哦?”曲南霜睁开眼道:“怎么回事?”
“府上人皆道,是银钗小姐所为。”
“钱银钗?”
“正是。但银钗小姐称,自己一日不在府中。可府中人却又说,亲眼瞧着就是银钗小姐本人。”
“大人如何处置?”
“让银钗小姐去省身斋反省了。”
曲寒霜手指一顿,珠串停了。她站起身来,望着缓缓流过的溪水,目光一寸寸浑浊。
又是如此吗?
几十年前,花溪的出现,让宁彭举失了魂魄,她虽是艳羡,却也未到妒火攻心而去残害花溪与腹中胎儿那一步。
曲南霜闭眸,纵使满脸枯皱,那过往也仍在眼前。
她那日心情烦闷出府寻友,晚间回来,却听闻即将生产的花溪跑了。逃跑的原因,竟是因为碰巧听见了不在府中的“自己”与下人吩咐,要在她生产之时动手脚,换个一尸两命。
宁彭举闻信很快便回来了,不论她如何解释,他都不肯相信。
她也因此,在省身斋待了整整五年。
她手中的珠串,还是从前她与宁彭举初见之时,他送于她的礼物;在那五年,陪她古佛青灯。
曲南霜回神,手中珠串又一次被手指拨动。
钱银钗,你是否如我当年?
……
.
大雪飘飘洒洒一直未停,冰雪做成的世界明亮又刺骨。
有人望着难清扫的积雪蹙了眉头,有农夫心中暗喜盼瑞雪好丰年,有孩提终日嬉闹于雪中,有伴侣携手冬雪白头。
只是这一切,都与钱银钗没有多大的关系。
她在省身斋待着,已有五日了。
这五日里,起初小翠与宋祁渊还会来陪她,一扇门相隔,小翠总是哭闹;后来在钱银钗苦心劝说下,好容易圈二人不再来了。
在此相伴也无甚意义,这省身斋,她总有一日会出去,绝不会如同曲寒霜一般,一待,便是五年。
在省身斋待了五日,倒是觉得还好,三餐总有人送,与在外无所不同;古佛青灯,倒真是让她心中静了许多。唯一有些难捱的,便是每每夜里。
冬夜总是来得快,天黑的极早,思虑间便又是晚间。
省身斋位置偏,四周无华灯,斋中烛烟丝丝缕缕,似有意识般缠绕,斋外漆黑一片寂静不已,时不时的还会传来一道异动之声。
钱银钗孤身一人,总能想到从前看过的电影桥段,心中不由惴惴。
正是心中不安,便听一道脚步之声,由远及近,时而停止,时而又起。那脚步之声杂乱,其中有轻有重,并不止是一人。
钱银钗一怔,手中毛笔已握起——这斋中什么物件都没有,若真有情况,这拿根毛笔也多少能为自己壮胆吧。
近了,很近了——那脚步声,转眼已到门外,随之那脚步声便停了。
钱银钗的心悬到嗓子眼!
这是什么情况?是有歹人?还是宁彭举这五日仍气不过下令要侍卫杀了自己?又许是……有不干净之物?
她不敢动作,只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却只觉心跳声“咚咚咚”的快要刺破耳膜。
正是时,斋外竟传来对话声,其中一男一女:“娘亲,省身斋是府中最偏之地,在此说,任谁也发觉不去!”
“可是,听说宁彭举下令,要新入府的钱银钗日日来此念经为宁子月祈福,她会不会还在其中?”
“什么?!”男声已显慌乱,下一息便一脚踹开门扇。
却见省身斋中,空无一人。
“娘亲,没人。”
“哦……那可能,只是白日吧。毕竟她是花溪的后代,想着他也不舍得重罚。”
在香炉案下的钱银钗,缩着身子松了一口气。
幸亏她动作快,听见门外对话声知晓外面是人,又在听闻对话内容时一个打滚藏在香布后,不然,就算今夜无事,日后怕是又树劲敌!
隔着香布,钱银钗看不见来人,但单从声音来听,应是宁浩与他生身娘亲,林笑怡。
有什么事,要跑到这里说?是什么事,让他们如此害怕要他人知晓?
只听林笑怡道:“浩儿,你平日里做的还是不错的,至少眼下你父亲与宁彭举那老东西,以为你是内敛沉静无甚不良嗜好,日后能当大任。”
果真!怪不得那夜见他强迫婢女,原来是故意做出来的!
宁浩道:“娘亲,你放心便可,待宁舟飞那死鬼死了,纵使孩儿作尽那些事,宁彭举也不敢为难孩儿!”
他说着摸了摸林笑怡的肚子,道:“我娘亲会生,一胎便生了孩儿,不像林岚,生了三个都是女娃娃!”
林笑怡被摸得难受,抬手便打掉了宁浩的手,口中笑骂道:“这孩子,与你娘亲也这般胡闹!还不快说正事!”
宁浩“嘿嘿”一笑,这才正了色:“放心吧娘亲,宁彭举年岁大了,先是忙衙门的事儿,后面又来了个钱银钗,这一段是闹心的不行。宁舟飞手中本来就无所实权,府中小事都是孩儿在管着。”
“孩儿花了重金,寻来的那升天丸,无色无味,溶于水中便查不出,日日在宁舟飞茶盏中加上一些,这样久了,他根本一无所知!”
钱银钗闻言不可置信!宁浩竟是要弑父!
“年年十二月二十三,府中便要设宴,宴请朝中重臣,便算是过除夕之礼。孩儿算好了日子,那一日,药劲便是差不多了,最后再下一次猛药,准保他升天!”
林笑怡道:“日子选在十二月二十三,人多眼杂,会不会不妥?”
宁浩笑道:“有何不妥?就是要挑人多眼杂之时这般做,要让所有人都知晓,他宁彭举的独子死了!宁氏的男丁就只剩下我宁浩一个!到时候,谁还敢嘲笑孩儿是庶子?”
林笑怡妩媚的脸一瞬间变得狰狞,这些年,一个“庶出”压得她有多难!
“好!就挑在那日!从此以后,我倒要让他们都瞧瞧,府中谁才是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