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无风有月,庭院之中又一次丝竹绕耳,又有舞女甩袖,觥筹交错间,只见人头窜窜。
人倒是真不少。
钱银钗早已想到,在她住下以后,会有一个宴席。但不曾想如此之快,更不曾想,刚刚好便碰上宁彭举嫡子——府中老爷宁舟飞,携嫡妻林岚、妾室许笑怡,庶子宁浩归来。
宁彭举已然坐在上座了,庄重又不失慈爱,眼下正是凝神听着归来的宁舟飞在说着此行南下郊游所遇。在他的左下侧,由上至下的坐着曲寒霜与林幽。
这些人,日后都会是钱银钗的家人,至少,很长一段的时间内会是。
钱银钗倒也无多紧张,拍了拍小翠的手背,便先前走去。
一步步向前,一步步接近,众人目光皆被身着浅粉锦纹眠裙的她所吸引。
宁舟飞剑眉微蹙,垂目贴近林岚的耳侧,道:“夫人,你可觉得这女子,像极了花姨娘?”
林岚极为温顺的长眉一弯,连带着那双清澈的眼都弯做一道桥,她半垂了目光,低声开口道:“妾身瞧着也是像极了。”
宁卓飞点了点头,又将眼光放在钱银钗身上。
许笑怡不同于林岚的温婉,举手投足间尽是妩媚,额间鲜红花钿染尽风韵。她自是也瞧见了钱银钗,却是回头与宁浩对视了一眼。
“浩儿,这女子瞧着可是新来的?”
若说起宁浩,并不像其父宁舟飞剑眉硬朗,亦不似其母许笑怡邪魅,反倒是像极了林岚的恬静温婉。
他静,太静了。
宁浩在许笑怡与他对视之后,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孩儿不知。”
他们看钱银钗,钱银钗亦在这几十步之间不动声色的将他们看了个来回。按着座位的顺序来看,她已将府中关系网知晓了大概。
是时人已行至上座前,宁彭举早已双目含笑的垂目望着她。
“银钗,昨夜可休息好了?我可是听你房中婢女道,你到了日上三竿还未晨起。可是何处不周?”
钱银钗微微一鞠,开口道:“回外祖父,这里一切都好,是我昨夜贪恋空中月色,看的时辰久了,今日才起晚了。”
这简简单单一来二去的对话,让今日才归来的宁舟飞惊讶无比!
外孙女!宁彭举哪有遗落在外的外孙女?若是有,便只会是花溪的后代了。
怪不得,只一眼,他便觉得钱银钗那般与花溪相像。
宁彭举似是为了证实一般,便又问道:“月色又有什么看的?”
钱银钗回想了王震哲最后在她耳边所言,开口道:“外祖母生前爱看月,她信月中有仙子。我便也想看看这里的月儿与山中有何不同,毕竟,这是外祖母曾看过的月亮。”
此言一出,换来的,乃是宁彭举良久的无言。钱银钗不知他心中作何想法,却只见他面上神色明灭几度。
最终,他是开口笑了:“哈哈,我的好外孙,那你告诉外祖父,这里的月亮,与山中有何不同?”
这句句话听的右下方的宁子曼心中吃紧,起初她并非当真相信钱银钗便是真的,毕竟有赵朵先例在前。再者赵朵一提钱银钗,怎的钱银钗就恰好出现?
可方才数句对话,已很显然,眼下的钱银钗,真的是花溪的后代。
从前一个假的,宁彭举便疼爱成那般,如今真的来了,真怕是千倍万倍的宠溺。眼下钱银钗分得宠爱,分得金银器物,她都可以不以为然,可若是那件事……
就近在眼前了,这钱银钗回来的,太不是时候!
相比于宁子曼,宁子伊脸上则是淡然极了,大家闺秀的架子她一向端的好。甚至有时与她一幕同袍的宁子曼都分不清她到底站在哪一边。
眼下每个人面上神色都不同,却只有宁子伊依旧浅浅笑着,柔声道:“瞧瞧罢爷爷开心的,都忘记与三妹妹介绍家人了,叫三妹妹这般站着,好不尴尬?”
宁彭举这才想到,捋了捋胡须一一介绍。
曲寒霜与林幽早已见过钱银钗,便只一一笑着问候两句;宁氏姐妹也并非第一次见了,都如往常一般,倒是年岁最小的宁子月显得神采奕奕,她欢快的道:“原来你真的是新来的姐姐!”
这家里人人面上带笑,但笑的最灿烂的,怕是只有宁子月了。
钱银钗心中一动,便上前几步,在宁子月身前弯下身子,开口道:“是呀,我是新来的姐姐。”
说罢她的声音低去良多,贴在宁子月的耳畔道:“你放心,昨夜的事我可谁都没说。”
也不知是耳边语气搔的宁子月痒了,还是她被钱银钗之言逗笑了,只见她缩着脖子灿笑几声,也贴在钱银钗耳旁轻道:“这是我们的小秘密!”
本是有些僵的氛围,全部溶解在宁子月的灿笑之中。虽然无人听见二人言语,但却只觉被这二人感染了。
就连温婉的林岚,静谧的宁浩,都也露了浅笑。
宁浩从一旁取出一对手镯来,轻道:“月儿,哥哥南下见巷边售卖镯子,挑来挑去哪个都觉得好看,便带回了两只,送给你。”
这一对手镯都是银丝缠成的,不同于其一上点着淡紫花朵,另一只点着青翠叶。着实不好挑,单看宁子月拿在手中爱不释手便可知了。
可很快的,宁子月便从一对镯子上抬起粉嫩的小脸,手也举起,竟是朝着钱银钗的方向。
众人不解,钱银钗更是愣了。
“姐姐,月儿送给你一只。”
钱银钗先是微微一愣,一瞬间便觉得这小女娃可爱的紧,竟是忍不住垂下手来摸了摸她的头。
这是发自内心的动作,丝毫不假装。
“好,姐姐收下了,谢谢月儿。”
宁舟飞点了点头,终是开了口:“银钗在外流落多年,应是吃了不少苦头。眼下回来了,便好好住着,平日里陪陪你外祖父,他当年曾寻找花姨娘多年,却是无果。”
这话说的中规中矩,却是没有半分人情味。
钱银钗点头应下,双目将每人的表情都锁进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