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很快被日光取代,转眼日上三竿,夜晚的寒冷之意减去了许多。
四人抬得雪鹤轿子,进了宁府。
轿子落地,轿帘未掀开之时,宁彭举便听闻一阵脚步之声。
那脚步不重,却是急切不已。
府上何人如此冒失?宁彭举蹙了眉,刚想开口,就听一旁随从开口道:“见过大小姐。”
宁子伊着实很慌张,往日里沉静端庄的她,这会子小跑而来,头上的步摇勾上了发丝,琼玉面庞之上,香汗数滴。
她宛若出水芙蓉一般一尘不染的双目一凝,并不理会与她问好的随从,反倒是又上前几步,开口便唤道:“爷爷!爷爷!子伊有急事要见爷爷!”
轿中的宁彭举这下是更生气了,他声音一沉,喝道:“成何体统!”
随之轿帘被掀开了,宁彭举提步走出,开口便是严厉:“没有一点大小姐的模样,在府中这般奔跑,若是传出去成何体统!”
宁子伊很是知趣,连忙小退两步,站定身子,双手柔柔的搭在一处,放于腰间,半鞠了身子才又轻声道:“子伊见过爷爷,方才失仪,乃是当真有急事,还望爷爷恕罪。”
宁子伊是宁彭举嫡子宁文天的嫡长女,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长孙女,这一点也够宁彭举对她分为宠爱。更何况,宁子伊打小端的便是亭亭玉立、钟灵毓秀,一举一动皆是大家风范。
方才那小小失态,宁彭举也并非当真生了气。如今宁子伊转瞬便恢复以往模样,他自然是顺着这台阶便下了。
“行了,起来吧。”宁彭举朝宁子伊招了招手,她便轻移莲步上前,乖巧温顺的弯在他的臂弯。
宁彭举慈祥一笑:“说吧,爷爷听听有何急事。”
宁子伊道:“方才有位姑娘,要侍卫通报,只道是来认亲。”
“认亲?”宁彭举问道:“与谁认亲?”
她说话甚是聪明,半哄着宁彭举开口:“这府中是爷爷的家,什么都是爷爷说了算,那姑娘,自然是来寻爷爷的呀。”
方才,一介布衣女子上门,甚的礼数都不讲直往府中硬闯,宁子伊下令要将其打杀出去,却不料来人却是拿出了青鸾钗。
那青鸾钗,在宁府之中无人不识,由它牵出的过往,一直影响到今时今日。
宁彭举闻言,脑中不受控制的竟是闪过方才在城门旁瞥见的女子,那女子,叫他生出三分熟悉,想起了曾经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子——花溪。
可随之,他便摇了摇头,当年花溪走的那般干脆,他也曾派人不断找寻,却是无果。再者花溪当初临盆在即,是否活下来都是两说,更别提会有甚孙子辈的后代了。
宁彭举摇了摇头,道:“乱说什么,哪有人能寻老夫寻亲?”
宁子伊道:“爷爷,那姑娘手中,拿着一支青鸾钗。”
宛若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宁彭举猛然僵直了身子,纵使过了几十年的沧海桑田,在一提到这三个字时,那个纵使只用一支青鸾钗简单挽青丝却花容月貌艳压群芳的花溪,便又一次出现在他眼前。
青鸾钗!
定然是,定然是他在城门旁看见的那女子!
不然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相像之人!
宁彭举似是一瞬间在心中确定,这下也不与宁子伊再说上一句了,甚至连个缓冲都未留,莽袖一抽,已脱离宁子伊。
他向前走了数十步才知回过头来:“她在哪!”
宁子伊一惊,慌忙开口道:“她在中堂,爷爷。”
.
赵朵确实在中堂,且待了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在这富丽堂皇之地,她好似玩物一般被一种珠光宝气之人围在中央。
眼下的情景早已远朝她的设想——她以为,这青鸾钗出手,便可以换上一大笔银钱,之后,她便算完成了任务。
可到了这里,她才懂了,一个朝廷官员的家,到底是如何让人心生艳羡,她已然不想走了,果真爹娘说的对,钱银钗已然够命好了,也需要分给她一些了!
既是假冒做戏,便就将戏做到底!
赵朵的眼珠在眼眶之中转了一圈又一圈,抬起头的瞬间,已是双目含泪。
“各位夫人小姐,我知晓我的出现,叫你们都为难不已,也在心中怀疑我的真假。”
宁子曼绸衣上带有菊纹,她微微抬手,桃花一般的双眸透过半透的菊纹向赵朵望去,微薄红唇一勾,开口道:“自然怀疑,谁又知你所言真假?三妹,你说这可信吗?”
宁子月年岁不过豆蔻,双丫髻上流苏绣球 一晃一晃的,她稚嫩的小脸一皱,开口还含着奶腔:“月儿也不知。”
宁子曼一听,长眉微起,有些不开心了,心道宁子月到底还是小,连个话都不会说。又或许,她是不知若是花溪的后代留在府上的后果。
宁子曼薄唇一抿,没好气的将宁子月握住的衣角抽离,再不理她。
赵朵随着声源左看右看,想了想才声音微颤,饱含哭腔的开口道:“这种事,我怎会作假?那青鸾钗,是外祖母亲手交给我的,我怎敢作假……”
一旁宁子曼又想开口,却不料此时宁彭举已然到了,他朗声道:“来人何在?”
宁子曼未说出口的话止了,场上也静了,反倒是一直闭眸养神的宁彭举正妻,宁子伊、宁子曼、宁子月三姐妹的嫡祖母,同样年过七旬,满头银发的曲南霜张来了眼睛来。
她手中正转的佛珠随着手指一顿,停了下来。就正看到宁彭举双手挥开旁侧人群,走了进来。
可宁彭举在看到赵朵之时,却是一愣,站定了身子,不再上前。
不是,这不是他在城门处看见的女子,眼前的女子,一点也不像花溪。
是时曲南霜开口道:“夫君回来了。”
宁子曼与宁子月也开口道:“见过父亲。”
赵朵的眼神飘忽几许,在心中思索着这家中的关系,已知晓今日的正主终是来了。
她双膝一软便是跪了下来:“外祖父!”
宁彭举一愣。
“孙女不敢劳烦外祖父,可奈何家中实在凄苦,父母早亡,外祖母仙去之前,将青鸾钗交到我的手中,叫我到商都来寻外祖父,只道外祖父会给我一口饭吃……外祖父!”
宁彭举依旧怔然,但双臂已有微微颤抖迹象。
宁子曼咬牙,忙向一旁的曲南霜耳语:“祖母,眼下该怎么办?”
“花溪那贱人走了,不仅害我失宠数年,如今竟是还有外孙女来添我心烦。”
赵朵涕泪齐下,句句所言刺中宁彭举的心窝。
他几息后才道:“你外祖母,已然走了?你母亲,亦是走了?”
他好似想要上前去拥住赵朵,不许她再跪着。
曲南霜与宁子曼对视一眼,祖母孙女二人皆是不悦之色,果真一涉及到花溪那人,宁彭举便甚也不顾!
眼下竟是因着赵朵三言两句与一支青鸾钗,就要认下这亲事!
曲南霜道:“夫君!要冷静,花溪当年跑掉,定然抱定再不回来之心,不然你派人苦寻数年,为何不见踪影?她既然不愿回家,又怎会让自己外孙女回来?你可莫要被这女子……”
她的话都还未说完,便被宁彭举厉声打断:“住口!当年我借陛下旨意驻扎在外月余,若非花溪临盆之际我定然带她于身左右,可你这等妒妇竟是趁我不在要对花溪与她腹中孩儿下毒手!”
“若非你相逼,她因何离开!”
赵朵闻言,泪花闪的更刺目,心底却是笑开了花。
她知晓,认亲之事,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