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伴。
同样的两字,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在不同的二人口中同样的说出。
沈良垂目,唇角微勾,却徒增苦涩。
钱银钗急,只觉透过轩窗的日光刺过她的眼眸,她有些恍惚,心底没来由的慌。
“沈良!你为什么不说?他到底怎么了,是什么让你不能说?还是说我作为同伴不能知晓?!”
沈良猛然抬头,惊的钱银钗骇然后退一步,待站定,才见他的目光锁着她,才见他的眸中早已猩红。
“同伴?我从未见过如此同伴!”
他道:“你将他拖累成那般,你算甚的同伴!”
沈良的声音不高,反倒是被压得很低,又是嘶哑几分,宛若即将暴走的猛兽。钱银钗不由得脚踝发软,向后虚退数步。
“……拖累?”她不解:“什么拖累?是我在监牢之时他为我奔走?”
“何止!”
沈良喝道,打断她所有思绪。
“你就真的没有想过为何你一路顺风顺水?”
“那是因为有人为你承担了一切的不顺!”
有人,承担了一切的,不顺。
是啊,她这一路走的,确实顺风顺水,就连牢狱之灾都是有惊无险。
那人是段乔。
可沉稳的沈良怒不可遏,恐怕事情并不仅止于此而已。
“……告诉我吧。”
她要知道!
脸上光影斑驳,映沈良心中破碎支零。
“你不是一直想知晓,那日你我同去清洗玛瑙翠,阿乔到底与绯姐儿说了什么才会叫她爽快的答应了?”
“是,我想知道。”
她曾多次的猜,却猜不出所以然来。
“段老爷在南部引进了一批新茶,命阿乔运送回府。可是这批新茶,丢了。”
……丢了?
“茶叶乃精细奢侈之品,一批丢失并非小事,阿乔却不说如何丢失。因此,段老爷给出阿乔期限去查找,要他如期原封不动送回家中。”
“与此同时,段老爷亦在查。”
钱银钗一窒,心中浮现几个苗条,却不知如何相连。
“后来,时限已到,阿乔并未交出那批新茶,可段老爷却是在繁星楼查出一批新到茶叶。”
钱银钗心中咯噔一声。
沈良道:“那批茶叶,就是段家丢失的南部新茶。”
这话说的并不重,却如同重锤一样砸在她的心上。
曾经段乔与沈良无数次的说过,绯姐儿此人,无力不讨好。在她眼中没有人情事故,有的便是能够吸引她的利益。
既是如此,她又怎会傻乎乎的相信,绯姐儿是真的看中了玛瑙翠,才同意合作,吃住全包?
甚至在她入监牢之后,再出来,还能够住进繁星楼。
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切都是段乔在为她摆平?
眼下想来,那一日绯姐儿房中,段乔闪躲的眼神、绯姐儿被打断的话……
“那批茶叶,是段乔为了让我留在繁星楼,为了绯姐儿能够为玛瑙翠包装,白送给绯姐儿的,对吗?”
钱银钗不知眼下是何心情,说五味具杂,也不过如是。
她一直想知道的真相,眼下被自己亲口说出,却又生出一种希望沈良否认的念头来。
然,沈良依旧是点了点头。
“对。”
“那现在呢?现在段乔在哪里?”
沈良的大手骤然握紧,手背已因用力而发白,五指间指骨分明。他脑中是那个笑起来便风展云舒的段乔,满身是血的趴在床上再无起身之力的画面。
那浸染透了白衣的血,也洞穿了他的眼眸。
这画面就好似是催命符,凌迟他的心。
沈良抬手,一瞬擦过钱银钗的侧脸,重重落在墙壁之上。
墙似是抖了抖,她下意识的缩进脖子。但下一息,钱银钗已是明白了,她火急火燎的抓住他的袖袍:“他怎么了?你快告诉我!”
良久良久,久到钱银钗的心沉落谷底,才听到沈良哑着声音道:“段老爷询问原因,阿乔咬死不说,被段老爷怒施鞭刑。他背上皮翻肉烂,却是一个字都未说。”
他笑的悲凉:“若是说了,只怕你眼下也不能好生在此待着了。”
钱银钗瞳孔忽的放大,止不住颤抖。
“他怕是早知此事无法相瞒,却仍是在最后一日为你奔走上元碧山,寻玛瑙翠无毒之证,哪怕大雪封山从马上坠落,都不肯减速,交代我万千遍,要我代他救你……”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愈发低了,钱银钗却仍是听的一清二楚。
瘦小的身子僵直,她抬手向前推去,想要推开身前的沈良,最快到段乔身边去!
可她哪里推的动沈良?
她用尽全力,他纹丝不动。几息之后,他才又笑出了声:“要找阿乔吗?”
“你让开!”
沈良依旧不动,口中笑不断。
天已大亮了,轩窗早已遮不住日光,只得任由它照进这小小房中,将二人的身影拉的极长。
他哑声道:“段府后有暗门,从那处进,可直达阿乔房中,现下天已大亮,别的地方你进不去的。”
话罢,那撑在墙壁上的手,松了。
钱银钗顾不得太多,出门直奔而去。
沈良望着她的背影,眼光追的很长,似是要比日光在地上拉出的暗影还要更长。一直长到她的声音已不见,他才微微闭眸,敛去那抹落寞。
门扇本就未关,他拂袖而出。
“金石,走了。”
今日的阳光当真好极了,与未化的积雪映出的光刺的钱银钗几乎睁不开眼睛来,可她脚步却愈发快。
手中紧紧握着的,乃是她第一次进青城县,在粮站所得小钱袋,他说过的,这是他与她的信物。
沈良没有骗钱银钗,段府是进不去的,更何况段乔此时形容软禁。好在那府后暗门十分好找,拨开浓密草色,栅栏虚掩,可轻松通人。
轻松穿过暗门,果真见虚掩门扇就在眼前,在其中正传出轻微咳嗽声。
是段乔的声音!
钱银钗上前一步推来门扇,只见一身段乔一身白色中衣正背对她坐于檀木桌前。
他似是被背后的伤扯的很痛,并未闻声回头,而是低声道:“咳……小九,说了多少次不要冒冒失失的,药可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