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薄薄的中衣被鲜血浸红,沈良怕是不会发觉,段乔的背上尽是鞭痕。

这些鞭痕皆是新伤,还未结痂,伤口极深,打的他整个背部皮肉外翻。长长短短的伤痕,让他背部再无一块完好。

沈良的身子开始颤抖,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分明昨日段乔坠马落在松厚的雪上,不过皮毛外伤,怎会让他虚弱至此?

不知多久,沈良才勉力找回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我没事……”

“没事?这样你告诉我没事?”

沈良问道:“是段伯父?”

段乔侧目,不愿与他对视,却偏偏烛火摇曳,将他眸中难以言之照的一清二楚。

“恩。”

沈良却寸步不让,他随之移步,逼段乔与他对视:“你是段家独子,从小宠溺非常,不过一批茶叶,他怎舍得如此?”

段乔不语。

“不,不会的……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段乔只是摇头。

早知时日无多,终有被父亲发觉的那一日,能够等到钱银钗无事,也算得万幸。

烛火黯淡,气压低迷,段乔声音喑哑:“阿良,今日还算顺利吧?多多可还好?”

沈良本是有千万句话想问,却在听此一言后止在唇间,宛若线轴被忽然抽去轴骨,只剩杂乱的一团线。

他垂目几息,后低声道:“阿乔,去床上趴好,我为你上药。”

段乔这才点了点头,去床上趴好。

沈良的手一直颤抖,落在他的背上之时却极为轻柔,可纵使如此,却仍惹得他不住战栗。

沈良的眸子愈发红了,却是一字不吐,面色复杂不止心疼。

段家乃是茶商,前些日子段老爷在南部购下一批新茶,指望着能卖个好价钱大赚一笔,却不料段乔在带回车队时,弄丢了。

如何丢的,段乔咬死不说,只道能够寻回,如此段老爷便给了期限。

彼时一边钱银钗的玛瑙翠在繁星楼风声水起,一边段乔死撑。

直到现下钱银钗毫发无损的出来,段乔被囚家中,施以鞭刑。

桩桩件件事在脑中掠过,沈良心中已知晓前因后果。

“阿乔。”

他唤,却又不等段乔回答。

“在青城县,茶叶可是个稀罕物件。一批新茶丢失,怕是你查的同时,段老爷也在查吧。”

段乔一直趴着,他早已很累了,却因着背部火辣辣的疼无法入睡,就连浅眠都无法。

他闻言,不解沈良何意,只应了声:“恩。”

桌上的烛火快燃尽了,房中光线又低了不少,沈良面上的情绪已然看不清了。

只听他苦笑:“阿乔。那日在繁星楼,我与她不过外出洗了玛瑙翠,再回去绯姐儿便是同意了。你可知我一直在想,无利不讨好的绯姐儿究竟为何同意?”

本是虚弱不堪的段乔闻言竟是猛地折身欲起,却被背后伤口扯痛低呼出口,一时间动弹不得。

沈良笑容中的苦涩更多了:“现在,我想明白了。”

“不要!”段乔惊呼:“阿良,不要告诉她,不要将此事告诉她!多多那般好强之人,怎会愿意我如此?”

沈良但笑不语。

从元碧山上下来,段乔便将解救钱银钗的事托付与他,且不要他告知钱银钗一切,他应了。

眼下此事再瞒着,他不想应。

桌上半空的药丸被又一次端起,沈良道:“来,阿乔,喝药。”

东方破晓,天已泛白。

积雪未化,寒冷依旧。

钱银钗想的不错,果真钱金石还未被他带走,沈良便会再来。

众目相对之时,钱银钗打了个寒颤。沈良看起来,太冷了。

昨夜的风雪,好似在他脸上结出冰霜。

二人僵持,钱银钗先开了口:“沈公子,你来了。”

她的话轻轻,却惊的沈良一个战栗,好似他眼下才回神。

望着钱银钗,段乔那血肉模糊的身子便浮现在他眼前。

是她……皆是因为她。

沈良面色又是冷了几分,并不与钱银钗对视,半晌后才道:“金石呢?我来带他走。”

钱银钗甚也不知,这前后几日,心中只剩疑惑。眼下她见沈良此态,心中徒增不安。

她蹙了眉,想问却不知如何开口。

一个不想理自己的人,又如何交谈?

二人不语,偌大的房中只剩呼吸之声。

却偏有呼吸似化作愁绪丝丝缕缕缠绕,锁的她透不过气来。钱银钗耐不住终是出声:“你告诉我,段乔到底怎么了?他在哪?”

沈良如此,便就是因段乔,只怕这点是必然。

沈良冰冷面色终是因此有了波澜,他满目混沌,唇角紧抿却仍在微颤。钱银钗心一颤,双目紧盯,只觉他会开口了。

可她却仍是未能听到她想知道的——沈良在吐出第一个字时,前去洗漱的钱金石回来了,他的声音与他弯起的唇角一般,很是明亮:“沈哥哥,你来了!”

钱金石边说边走来,对着钱银钗笑:“阿姐,你说的没错,沈哥哥会再来的。”

钱银钗不语。

轩窗外貌似又亮了些许,不知是暖阳还是微薄日光映雪。

沈良想要说出的话,全部咽回肚中,再开口,只剩下一句:“金石可准备好了?出发吧。”

他的声音很是冷清,沙哑低沉间不带任何情愫,使得钱金石一怔,反复在他与钱金石二人之间转头观望。

“阿姐,沈哥哥……你们……怎么了?”

沈良侧目看向钱金石,却甚也不说。

气氛凝滞,惹得钱金石进退两难,一双清澈眸子蒙上疑惑之色。

沈良看了片刻,伸手扯住钱金石的手,转身欲出。他的动作并不似往日干净利落,竟是有些犹豫,似在挣扎。

是的,他在挣扎!

钱银钗慌了,顾不得什么,上前便挥开二人握的并不紧的手,与沈良对视,开口却是对钱金石:“金石,出去等着。”

钱金石疑惑,低声问:“……阿姐?”

“先出去!”

沈良在挣扎,他在挣扎,什么事叫他想说却又不能说?

那对柔软绵长的眉,眼下紧紧锁在一处,好似再难伸展。

日已出,天色大亮,透轩窗而入,在二人脸上撒下斑驳。

“沈公子,我们和阿乔难道不是同伴吗?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有什么事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