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三人身上皆湿了。

却无人说话,一时间静的只剩雪花落下的簌簌之声。

一直到钱金石道:“阿姐出事,是因为红果吧?”

段乔的声音有些震颤,他亟不可待却又压抑着道:“你再说一遍,那个李阿婆,她怎么了?”

气氛被带的紧张不已,钱金石慌忙道:“倒地不起,浑身抽搐,口吐酸水,不久便是归了西!”

倒地不起,浑身抽搐,口吐酸水!

与柳祥轩一模一样!

更重要的,乃是兔肉!

段乔记得清清楚楚,那一日他在繁星楼前最后一次见到柳祥轩,他便是手撕兔肉,向口中送!

兔肉无毒,柳祥轩所食玛瑙翠亦无毒,尸检之时却在玛瑙翠上验出毒!原因便是玛瑙翠不能与兔肉一同食用!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是因此,竟是因此!”段乔忽而雀跃,眸中隐约泛红,双手沓在一处,左右踱步。

沈良蹙眉,隐在袖袍之内的手起复落。

“阿乔,你怎么了?”

“我知道了!阿良,我知道柳祥轩为何中毒了!那一日,我送多多回繁星楼,恰巧遇见他边吃兔肉边向楼中去,只道要品尝玛瑙翠!”

沈良亦是双眸一闪:“兔肉,玛瑙翠……”

“对!他定是因一同服用两物才中毒归西,就如同金石方才所言!我们只要带回这消息,当堂测验,便可扭转局面,救多多出来!”

沈良点点头,道:“金石,时间紧迫,我与阿乔现下便出发,救下你阿姐!”

月色与黑色衣摆一同翻飞,迷乱钱金石双眼,待他定睛望去,马儿已离他好远。

风雪之中钱金石显得分外渺小,眸中坚定之色却不容小觑,他咬了咬牙,再转头望向自家院落,不多时后内心已下决定。

布衣裹挟寒凉,却是步步坚定。

雪愈发大了,马蹄每次踏在积雪之中都深陷难以拔出,速度慢上了不少,而马上之人却是归心似箭。

“快一点,阿良,再快一点!”段乔催促不断:“雪愈发大了,再如此下去,怕是此山难出!”

沈良双腿不断扬起,一次次的夹紧马肚,可是却无甚大用处——马蹄早已难扬起。

山道两旁大树之上落满霜雪,树枝受不住重量向路中倾倒,放眼望去,竟如天成巷弄。

美轮美奂,却岌岌可危。

沈良急,不住的踢向马肚,马儿终是艰难抬起双蹄,他神色一松,却听到不尽人意之声。

“啪!”

右侧大树终是抵不过风雪,拦腰断去,重重砸于地面。马儿将将飞扬起的双蹄被阻拌!

沈良急忙勒紧缰绳,却止不住马儿前扑,月色衣摆从他眼前飞掠而过。

“阿乔!”

阴暗潮湿,黑灯瞎火。

牢房之内宛若人间地狱,却又偏被说成暗室欺心。

钱银钗是真的有些丧气了。

难道,真的要死于此事?若是发三司会审,等待着她的便也就只剩斩首。

来到这个世界并不算太久,想下来过的虽是清苦,却也算是顺风顺水。

是否因着太顺了,所以才不长久?

钱银钗已然看不清眼前之景,确切来说,这里除了黑暗也不剩下什么了。

是时听一阵响动,她闻声抬头,被光线刺目,微眯了眼。

来人是送饭的衙役,这次送来的饭碗中并不是如同以往的残渣剩饭,而是热气腾腾的菜肴,其中竟还加了鸡蛋。

“吃吧。”

钱银钗的脑中“嗡”的一声,想起的竟是“断头饭”三字,她颤声道:“送我上路?”

“是啊,县里无权问斩,不过你这发三司会审,也就躲不过斩首咯……赶紧吃吧,权当送你咯……”

衙役说完,便转身出去了,饭碗放在桌上,离钱银钗几步之遥。

她起身,挣扎却终是端起饭碗。

一口下肚,鸡蛋松软,香极了。

不知道家中那几只鸡如何了,下了多少鸡蛋?鸡仔可长大了?

两口下肚,很久没有如此大口的吃鸡蛋了,从前在家都是与钱金石分食一个。

不知道钱金石眼下如何了,那个总关心着自己的少年长高了吗?九九歌学会了吗?

她曾承诺不会要他埋没在元壁山,她曾想好要教会他许多……

还有机会吗?

吃了这碗饭,便要上路了,段乔怕是找不到证据救她了吧?这一切都盖棺定论了。

眼泪终是充盈眼眶,装着炒鸡蛋的饭碗被她狠狠的摔了出去,还没吃完的饭随着碗碎散了一地。

她好不服!玛瑙翠分明没有毒,为何就是找不到证据!

可怜她身份低微,就连一证清白的机会都没有。

若是可以……若是还有机会,她定然要爬上无人可欺的地位!

牢房的大门被又一次的打开,比光芒更刺眼的,是手拿镣铐的捕快。钱银钗身上早已没有什么气力,便随着捕快的动作,铐住手脚,上了囚车。

天公依旧在如墨一般的高空挥洒飞白,外面的世界早已银装。钱银钗冷极了,可被铐起的手脚固在囚车里,就连抱抱自己的机会都再没有。

小小县城之中出了命案,自然颇为引人瞩目,路边围观行人众多,她看到隐在人群之中的柳意浓阴笑着挥了挥手,随之他身后的一众人便约好了般一同从袖袋中取出腐烂的瓜果鸡蛋向她丢来!

身上的痛感一阵阵袭来,她的身上已肮脏腥臭。

钱银钗垂目,索性不去看那些谩骂的嘴脸了,心中竟是静的如同一汪水。

而在风雪的尽头,正有人乘雪御风驶来,白马黑衣,衣袂飘飘。

……近了,很近了,渐渐地街上嘈杂,竟是被“哒哒”马蹄声遮盖了去。

街头咒骂之声变作了讶异,钱银钗缓缓抬头,却只见黑色披风遮了自己双目,盖在她的身上,遮去了满身不堪。

披风落了,只见一双柔软绵长却又饱含坚韧的眉眼。

如水的心忽而落入一块石子,惊起涟漪。

……是沈良。

人群短暂的静寂后,又一次鼎沸。

“竟是沈公子!粮站的沈公子!”

“正是!这女子是交了什么好运,先是段府公子,再是沈公子,都为她出面!”

“段公子与沈公子交好,也未必不会帮她啊……”

“难不成是要劫囚?这可是死罪!”

……

人声一阵高过一阵,柳意浓的脸色变幻莫测,青白交替。

他终是忍不住喝道:“沈良!你要作甚!你可知劫囚是死罪!你与段乔是豁出去命也要与本公子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