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意浓——到!”

随着衙役的声音,接着传入堂中的乃是一阵哀乐。

哀乐奏鸣,黄白色纸钱翻飞迷人眼,恍然苍穹之间忽降大雪。

柳意浓身着丧服,额间森白布条被墨发衬得甚为刺目。他双目猩红,面色苍白,气势却是分毫不让,直直望向段乔。

他的身后涌来的,是大批披麻戴孝的柳家家丁,与闻讯赶来看热闹的众人。

伴着如此大的阵仗,柳翔轩的灵柩被放置在堂上。

“段乔,真是有你的,家父已逝却仍不可安歇!今日,我便非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柳意浓的话怒意与恨意掺杂,伴着那灵柩落地之声,压得人心底发颤。

不知为何,这一刻段乔竟从心底发虚。……难不成这一切是他想错了?

不……不会的。

分明那玛瑙翠无毒,而柳祥轩却当真是中毒而死,若体内无其他毒,又怎可能?

左不过几息之间,心中意志又一次坚定无比。

段乔侧脸垂目,轻声安慰道:“多多,你等着,我马上就让真相浮出水面,还你清白!”

“既然柳意浓与其父遗体已到,还请大人下令验尸!”

段乔音落,堂下哗然。

“你们可听到了?那段公子竟是要求验尸!”

“还当他升堂是为何,还非要将柳老爷的尸身请上堂,原来是为了验尸!这哪有的道理,这可是冲撞啊!”

“柳公子倒是也肯,嘿,这可是置柳家颜面不顾啊!”

“不一定吧?万一,这背后真有玄机呢?要不然段公子就这么上堂?”

……

堂下议论之声一阵高过一阵,却都及不上柳意浓唇边一个冷笑。

他笑,寒意宛若使人置身三九:“验尸?段乔,你最好不要后悔。若是查出,此事我自认倒霉,若是查不出什么来,此事盖棺定论,发三司会审问斩,可好?”

人在被逼到极致,心思早已全乱,段乔亦是如此,只觉胸腔一股热冲上头,竟是全然不顾钱银钗揪扯他衣袖示意,开口便应下:“好!”

柳意浓双眸短瞬一窒,不曾想段乔竟是如此简单的应下,随即便大笑了几声,抬头道:“既然段乔应了,还请大人验尸。”

这堂上之景使得王县令左右张望在他二人身上轮转,擦汗间招手唤道:“请仵作验尸!”

随着红木所致的棺盖被缓缓推开,堂下议论之声止了。

鸦雀无声间见仵作那被锦帕擦净的手在柳祥轩尸身之上起起落落,钱银钗如坐针毡。

“死者周身并无青紫色斑痕,并非死于毒药。”

那仵作开口,堂下又一次议论纷纷,钱银钗更是心中一沉。

不是毒药,却是中毒而死,到底为何?

这一次堂下议论之声很快便停止了,只因仵作的手执起刀具,刀尖冷光分外刺目。

柳意浓瞳孔放大,泪光转瞬浮其上,几息后侧目不相与,咬牙道:“父亲!”

下一息泪水落下,以柳意浓为首一众柳家家丁重重跪下,声响大且整齐,堂上只见惊起浮尘。

“父亲,是孩儿不孝,使您不得安息,但您放心,孩儿定不会叫您白受此等委屈!孩儿定会为您报仇!”

段乔隐在衣袖之中的大手攥紧,一滴汗从额上滑落。

钱银钗更是好不到哪里去,心中预感本就不好,再加上那仵作之言并不对她有利。

可眼下除了撑着,别无他法。

已死之身,肉色早已僵红,刀落亦不见血流。

“五脏六肺并不发黑,亦无充血水肿。”

仵作一边说着,一边停手,向王县令抱拳。

“大人,此人并非因毒药而亡。”

“那……那是为何?”

到此似是又进了死胡同。

“尚不得知,若要继续,便需开胃。”

先是尸表,再是开膛破肚,下一步只剩割开内脏了。

段乔不语,钱银钗亦是无声。

眼下呼吸间都是煎熬。

王县令犯了难,刚想再抬手擦拭额上汗珠,并听柳意浓开了口。

“大人,家父已逝,无法回还,只剩下真相可还。大人……切开吧。”

王县令这才如释重负的点点头,连忙招呼着仵作:“没听见么?快去切开,继续验!”

仵作得令,抱拳点头,随即又转身走向灵柩。

他的动作很是娴熟,刀起刀落毫不犹豫,干净利落切开胃,一股食物腐烂的腥臭味扑鼻而来。

王县令急忙掩鼻,堂下之人更是挥袖,甚至有些胃口浅的已开始作呕。

段乔面色亦是不好,却依旧目不转睛。只见那仵作便未因酸臭气受丝毫影响,他的手不停,竟是伸手衬着丝帕捏起了胃中腐烂之物,放在鼻下嗅着。

仵作这动作引得堂下之人再也忍不住,多数已转身呕吐,就连柳意浓都面色一变,紧闭口舌,伸了伸脖子。

“兔肉。”仵作开口道。

段乔忽而想到那一日在繁星楼外,最后一次见柳祥轩,手撕兔肉往口中送着。

说话间,仵作又取出药箱中银针,刺入兔肉之中。那银针没入那块已腐烂的看不出形状兔肉中,堂上堂下静默无声,皆盯着那根银针,生怕错过分毫变化。

只是几息已过,那银针依旧如初,并未黑化。

“禀大人,兔肉无毒。”

“继续,继续,他胃中可还有其他食物?那玛瑙翠,测一下。”

仵作语罢,又手衬锦帕,取出另外一团腐化物。

那是一块玛瑙翠,是柳祥轩最后服下的东西,也是腐蚀最轻的,钱银钗一眼便认出了。

若不是段乔撑着,这会子她怕是早已撑不住了。

仵作又一次从药箱之中取出一根银针来,抬手欲刺下,却听段乔忽然开口。

“等等!”

仵作手一顿。

“柳老爷生前所服玛瑙翠,不是早已查验过?且那日,我亲试吃下,证明无毒。”

段乔所言属实,却已是无人顾了。

“若是真的无毒,又何惧再验呢?”

“就是就是,不过就是拿银针再试一下,快得很呢!”

“是啊,这并不算麻烦了。”

……

这下不用柳意浓开口,堂下已有众人替他说话了。

王县令抬手道:“继续继续。”

仵作针落,没入玛瑙翠,不多时,针已变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