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肆意极快的侧眸看了他一眼，随后声音幽远道：“顾安，我这人没什么远大抱负，也不懂什么大道理，我见过几次打仗的惨烈，见过什么叫尸横遍野，什么叫白骨累累。”

她顿了一下，叹了口气，“你选择这条路我是又开心又担心，你这样的性子，我怕你受不住，那时我就站在城墙上，看着那些人一个个的倒下再没起来，满目都是尸体，满目都是鲜血，那些也曾是活生生的人啊，可是，因为战乱，不得不付出生命。”

所以，如果这个时候就看不得这些，那么在战场上比这残忍百倍的场面你又要怎么面对？

没有说出来的话顾安都懂，也是因为懂，所以他选择了沉默，一如她之前几次说过的那样，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他已经这样选择了，就只能这样走下去，不能退缩，不能放弃。

战争既代表着死亡，想不费一兵一卒就赢的胜利太少了，战场就是一个用白骨累积起来的地方，残忍，又只能接受。

看着下面那些人面对危险与生命威胁时，从一开始的散沙到后面的反击，再到如今的团结，其实也没过多久，人的本能都是在困境中激发出来的。

他不能说宋肆意做的不好，相反，在面对人心这一点，她看的比他要清楚的多。

人都有一种依赖的心理，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帮一把，那么以后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也会抱着这种心理，而这种心理在战场是大忌。

“其实你一开始就可以直接这样告诉我，我不是不理智的人。”顾安低声在她身侧如是说。

“现在告诉你也不晚，顾安，你的心不够狠，这是好事，也是坏事。”一个人无情又有情方是最好的。

她明白这一点，也不去强求什么，顾安如今的样子已经很好了。

专心的看向下面的动作，被雪狼咬住的那个人已经被救了回来，几只雪狼死在了众人合力的棍棒下，其他也是负伤。

所以，不要小看人的潜能，宋肆意一直看着那些人，从那些人的脸上看到了对生的渴求，所以，不要小看这些人，若是背后就是悬崖，谁都会拼死一博。

她想起宋清曾说过的话，敌人不可怕，不怕死的敌人才可怕。

终于，她搭箭拉弓，解决了剩下的雪狼，在众人没明白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她往高台外面走了一点，神情冷峻，裹着这边关刺骨的风，让人看的心惊。

“一点开胃小菜就把你们弄的狼狈不堪！就这样上战场，你们就是去送命！”她的语气带着轻蔑与不屑，看着下面的那些人的眼神中写着废物二字。

那些人一个个的气红了脸狼狈的不行，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出来反驳她这句话，可不是，那么多人，被几只狼追的没了章法，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嘛。

不再看这些人，她转身下了高台，翻飞的衣袂带着说不出戾气，在众人的仰视中一步步从高台走下。

顾安没有随着她走，而是命人把死了的雪狼收拾干净，然后让受伤的人去军医那里看看，剩下的人继续操练。

少归陪着她走出来，知道她心情不太好，也就不敢说什么，只陪着就是了。

她没有回营帐，而是漫无目的的走着，感受着暖阳下的寒风，瘦削的身子有些单薄，少归走在她身后，想着，这人啊，真的是一刻也没停下来过。

“年少时，我喜欢这里，觉得这里远离朝堂后宫，远离一切阴谋诡计，远离一切喧嚣，军营规矩多，但是人都很随性，没那么多弯弯道道。”

她说着停下了脚步，少归这才发现已经站在了一片比较高的的山坡上，他有些不解，“主子来这儿做什么？”

暖阳，寒风，鲜明的对比，白雪，黑色斗篷，依旧是鲜明的对比，她站在那儿，像是在回忆过去：“可是后来我发现，阴谋这种东西无论在哪儿都是有的，杀戮这种东西也是无论在哪儿都会有，你看这里皑皑白雪干净的很，其实这里也曾埋骨无数，只不过被掩盖了起来，哪里会是真的干净？”

“……主子？”少归被她话中的悲凉所吓到，他没有上过战场，不知道战场是什么样子，他只知道见过很多人来了这儿就没回去过。

马革裹尸是一种愿望，多少将士埋骨他乡再未回去。

宋肆意想到了那年她站在城墙上击战鼓的时候，那一场仗也很惨烈，她站在高处看过去，入目皆是尸体，惨不忍睹的尸体。

人间炼狱吗？

差不多吧。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今天见死不救很残忍？”她突然回头看向他，轻声问道。

少归想都没想的就摇头：“不会，主子做的任何事都是有您的理由，属下不懂这些，只知道当暗卫的时候，都是刀口上舔血，那个时候没有谁会来救你。”

唯有抱着一腔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才能一次次的活下来。

宋肆意看着他，看着那张和宋圭相似的脸有些出神，若是宋圭还活着……

不，不会了，他不会活着。

千秋殿外的鲜血还染在她的心上，她如何能忘，那孩子其实比宋璋更黏人啊，以前是真的不懂那孩子的心思吗？

她不敢扪心自问，因为她知道那不过是自己欺骗自己的说法，她让自己去厌弃这个弟弟，厌弃这个夺了母后所有宠爱的弟弟。

可他有什么错呢？他也没什么错啊。

眼眶酸涩的不行，她轻笑起来：“少归，记住我说的话，从这儿回去后让陆之轩好好教你，你不再是暗卫，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会再刀口舔血了。”

“主子？”少归被她说的更加心慌。

她不再说话，就站在那儿看着纯白的雪，又或者是在望着虚无，她在出神，出神的想着一些事情。

少归安静的没有打扰她，安静的陪着她。

七公主去了边关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都城，陆之轩没有想过把这个消息压下去，早朝的时候他去的早，心里堵了口怨气，就想看看宋璋是怎么看待的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