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对月寒木说过的话,这会儿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从学医开始,他不止一次的对病人说过准备后事这种话,可是对着她,他说不出来。
憋了半天,他才生硬的说了句:“你放心,我会医好你。”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败到了什么程度她也最清楚,慕寒迟疑的那一会儿她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笑道:“你是怕我受不了打击吗?没必要的,死过一次就没以前那么怕死了,与其给我一个幻想的未来,倒不如告诉我我大概还剩多少时间,也能让我在这段时间里去完成我想做的事情。”
说着,她又垂下眸子去看炉中的火,明灭的炉火映在她脸上带起了少许红润:“人活一世总会有一些想做还未做的事情,我想在还有力气的时候将这些事情都做了,那么即便是死,我也没那么多遗憾了,所以,慕寒,你说吧,我的身体还能撑多久?”
常听老人说看淡生死,也常听亡命客说看淡生死,甚至有那些自诩堪破生死的出家人说什么四大皆空。
但是,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老人催死挣扎高喊着不想死,亡命客自觉遗憾深重也难安然赴死,出家人的四大皆空,岂不是另一方面的抛却所有责任。
慕寒不懂为什么有人可以这么淡定,宋瑶怎么死的清风有说过,那时她是什么样的心情?此时此刻她又是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来说这些?
心里实在堵的难受,他闷声道:“就算是现在你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走,没比要去在乎那些凡俗琐事,你不欠他们什么。”
宋肆意轻笑:“你不是我,所以你不懂,我欠了太多人,有些是这辈子不能还的,有些可以去偿还,我知道你觉得我这样不可理喻,但是我有我自己的责任,人呐,不能借口累了倦了厌恶了就可以抛却自己的责任,那是不对的。”
而她是宋肆意没错,但在这个名字之前,她更是一个公主,在中毒的这些天里她也想过一些事,如果说她是真正的宋肆意的话,也许是可以不在乎这些活的潇洒自由一些。
但是不行,尤其大梦一场后,她无比清晰的知道自己是谁,只能说是巧合吧,那些梦境给有些迷茫的她指名了一条路。
她是谁?是这天启的长公主,是宋璋的阿姐,当年千秋殿内先皇将宋璋和江山交到她手上时她没有推开拒绝,从此她的肩膀上就压了重担,这个重担不能说丢开就丢开。
什么是责任?十五岁的她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什么是责任?她为什么要有这些责任?
岁月流逝,她花了很多年很多年去想这个问题,直到身死也未能想个清楚明白,重活一世,她仍是未能明白什么是责任。
有时候她也会想,自己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童稚时,她也曾幻想过在最好的年纪嫁给最欢喜的人,这是每一个姑娘都会在去想的事情。
但是后来她就没这么想过了,因为她知道,自己这辈子不可能在最好的年纪嫁给最欢喜的人,因为她是长公主,是阿璋为数不多的靠山,她不能离开自己的位置一步。
老天爷有时候就是喜欢这样跟人开玩笑,在她想要嫁人的时候不给她嫁,在她都放弃嫁人的时候,把陆之轩送到了她面前。
她抿唇笑了笑:“我这辈子手上沾了不知道多少鲜血,这双手不知道要了多少人的命,初见时你在茶馆讲的那个故事里,一眨眼我就要了那么多人的命。
有人说我生来就带着杀戮,是个灾星,天启在我手里是要亡的,我都不去理会,我要让他们看着,看我这个祸国的妖女怎么让天启存活下去。
我以为我是对的,后来发现我是错的,一剑穿心其实是很痛的,阿璋那孩子不会明白有多痛,我说着可以原谅他,其实内心还是觉得不可原谅,你看,我就是这么的两面三刀,也难怪老天总让我活不长了。”
一番话她带着几分笑意用着平淡的声音叙述,却一定也不让人觉得轻松,每一字每一句都在无形里砸在慕寒的心上。
有种痛无需任何外力,只需几句轻飘飘的话就能伤的人体无完肤,表面的伤口可以结痂愈合,这种不见伤口的痛最是难愈。
慕寒捏着蒲扇的手指泛白,眸子沉沉带着某种压抑的看着她,好半晌,才阖动嘴唇:“你别想那么多,身体上的毒还没清除干净,不宜情绪起伏太大。”
顿了顿,还是解释道:“我那时说的话你不能当真,那些不过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才说的,我心里并不是那样想的,你没什么不好,天启在你垂帘听政的那些年也没发生过什么大事。
至于那些人死了的人,很多都是他们该死,你不能为那些该死的人去折磨自己,那才是不值得。”
宋肆意看他突然为自己说起话来,不由有些好笑的问:“那郑夕风呢?我从不觉得杀郑悭是错,只是他那满门确实死的可惜了些。
我也知道很多人骂我心肠歹毒,只是坐在了那个位置上,所要考虑的是怎么才是最安全有用的解决办法,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多少先人的故事都在告诉我们这个道理。”
深吸一口气,吐出一口白雾来,她笑的有些牵强:“那个时候我不能赌,也不敢赌,我不能保证放了郑夕风之后她会不会为她爹报仇,所以我只能先下手为强,将所有危险都扼杀。”
一如叶泽,若不是先皇当年灭夜莺的时候仁慈了一回,也就不会在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差点引发一场宫变。
她从不信有人可以在面对自己的杀父仇人面前无动于衷,除非真的是一点父女感情都没有。
所以,在陆之轩靠近她的时候,她会害怕和彷徨,因为郑悭是她亲手砍下的脑袋,也是她下令将唯一和他有血脉关系的妹妹斩杀,她怕他恨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