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爹在提起这个人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虽不知那是什么意思,却也晓得那定不是讨厌和厌烦。
对着大漠,他年幼时听的都是他爹和那个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王爷的故事,一听就是七八年,他爹不嫌厌烦的讲,他也不嫌厌烦的听。
这就像是父子俩的秘密,悄悄躲着他阿娘,说着一些只有俩人知道的事情,他知道阿娘很讨厌那个王爷,所以绝对不能让阿娘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后来,整个骁北军全军覆灭,他在爹娘的保护下逃了出来,被赶来的宋清接回了故事中的都城……
这些他并不打算告诉安阳王,他犹记得他爹死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爹说:“宣儿,替爹回去吧,他若过得好你就不要打扰他,他若过得不好,你想办法让他开心一点。
那些狠话爹不是故意说的,他没有很恶心,他很好,比我要好,我就是个懦夫,不敢面对的懦夫。
宣儿啊,你要记得,以后如果有欢喜的人,一定要抓住了不能放手,别伤害她,别让她难过,爹不能看着你成家了。”
那在他看来无坚不摧的父亲,浑身是血的躺在灼热的黄沙上,一字一句想要叮嘱他很多事情,可是生命的流逝没给他那么多的时间。
他阿爹躺在那儿,涣散的眸子看着绚烂的天空,伸出一只手不知道是想抓住什么,他跪在那儿,听到了他阿爹垂死时喊出了一个名字。
阿彦,阿彦……
宣明抬眸看向安阳王,飘忽着声音道:“我爹说他对不起你,他知道你一定很生他的气,他让我跟你说声对不起,他到死都在遗憾没能回来亲自对你说声对不起,他说那时对你说的那些话都不是真心的。”
简略的把他爹想对安阳王说的话说了一下,他隐瞒了一些事情,如果真相是另一种伤害,那就让他一个人知道真相好了。
安阳王在听到他说对不起的时候,瞳孔微微收缩着,那么多年,那么多年了,他一直在等着宣子卿回来同他说一声对不起,等着他说当初的那些话是违心的……
现在终于听到了想听的那些话,他却没有一点欢喜,斯人已逝,再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他执着了那么多年又有什么意思?
他到底还是有不甘的问宣明:“你爹可曾说过欢喜我之类的话?”
宣明重新垂下眸子,淡道:“没有,我爹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安阳王就笑了:“朋友啊?谁跟他是朋友,真是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可没拿他当朋友。”因为,从始至终,他都是当做最欢喜的人啊。
宣明沉默不语,他本就不是个话很多的人,这段时间和安阳王待在一起,也都是安阳王在说他在听。
“小宣明,我对你爹是存了龌龊心思的,跟在我身边你不怕吗?”安阳王直面这个问题,他不是以前的毛头小子了,有些事情不能随心所欲。
这次宣明没有沉默,很快的回答道:“送王爷回去之后我便走,不再打扰。”
安阳王嗤笑:“这便是你说的还?”
“是。”
安阳王就不说话了,看起来心情并没有好转,得此回答的宋肆意却很高兴,宣明能这样做是再好不过了。
房间里又是一阵寂静,众人还未讨论出一个结果,宋肆意就听到虚无中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破的寂静:“严格过来了。”
只闻声音不见其人,她却一下子就知道那是少归的声音,这些天的相处,那些暗卫们已经达成了一个默契,但凡有要禀报的事情都是少归来说,其他人绝不凑上来。
本来还在生气的安阳王像是一下子找到了发泄口,对着宋肆意嘲讽的笑道:“七丫头自己也要想清楚了,今儿这屋子里没一个心思干净的,让别人想明白了,你自己也得明白少归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宋肆意正要站起来出去的身子被他这话定在了那儿,她看了眼少归藏身的地方,眸子里闪过复杂,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让别人作出一个决定,自己却还在这儿陷着呢。
如此看来,倒真不愧是皇家的人,一个二个都是这样,宋璋也好,她也好,安阳王也好,沉鱼也好,没一个不是这样,真真让人无话可说。
她突然就觉得很无奈,但也没无奈多久,院门口响起一阵拖沓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画扇的质问:“夜已深,严大人和严夫人来此做什么?”
“画扇姑娘,请将公主请出来一下,我有话想问问公主。”说话的是严夫人,说是请可那声音里带着的怒气一点也没有请的意思,倒像是要闯进来一样。
她整了整衣袖,撂下一屋子的人就要出去,旁边陆之轩也站起来跟着她一起走了出去,本来只有月色照亮的院子里被好几盏长明灯照的亮了不少。
画扇就站在院子里,想来是早就回来了,不过是看到她们在讨论事情就乖巧的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院子里把风。
被她拦着的严格和严夫人都是一脸的怒意,尤其那严夫人,在看到她和陆之轩一起走出去的时候,眼睛里明显的闪过嘲弄和鄙夷。
“七公主还真是逍遥啊,那么晚了还和陆相‘秉烛夜谈’呢?只可怜了我的女儿皮开肉绽的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断没有公主这样的好兴致。”
看来是为了给严灵歌讨回公道来了,并且以为这大晚上的她和陆之轩在房间里做了什么,别说没做什么,就是做了什么,又关她这个妇人什么事?
陆之轩不爱跟女人绕口舌,只淡着眉眼对严格道:“严大人什么意思?大晚上来此是想看你家夫人惹怒公主吗?”
严格今晚喝了点酒,刚回到府上就听下人说严灵歌惹怒了七公主,被七公主拿鞭子抽的满身伤痕,请来的大夫也说鞭子抽的狠,以后可能走不了路了。
那是他的女儿,就这么一个女儿,平时是骄纵了些,可哪个官家的小姐不骄纵?就算是言语上多有得罪,也该他这个当爹的来管,何至于让人打到残废?
本就满肚子的火,又听了夫人的几声怂恿,他就带着人匆匆过来问罪了,可到了这儿一看见陆之轩,他的脑子又清明了些,没有上来就说什么胡话。
拱手行了一礼,严格道:“下官来就是想问一下公主,灵歌她到底犯了什么错,若是言语不当得罪了公主,下官来给公主陪个不是,也会好好责罚她,惩恶鞭那东西灵歌还承不起,公主慎用的好。”
陆之轩哼了一声:“言语不当?呵!严大人这是想来为自己的女儿问罪是吗?要本相看,打个残废已经算轻的了,若是本相出手,她就是一具尸体了。”
“陆相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灵歌她还是个孩子,还有很多事情都不懂,就算是说错了什么,也罪不至此,公主如今将她打成那个样子,让她还怎么活?你们的心是不是太狠了些?我苦命的女儿啊~”
严夫人一听陆之轩的话就气得柳眉倒竖的在那儿指责起来,倒像是他们真的欺负了严灵歌一样。
陆之轩依旧没什么表情的道:“严夫人真是爱说笑,严灵歌今年多大了?一般来说早该出嫁了吧,还是个孩子?严夫人这话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孩子再大,在爹娘心里那都是孩子,况且灵歌心性简单,不会什么弯弯绕绕,就算言语间说错了什么,公主大人大量也该得过且过,跟她计较什么?”
严夫人边抹着眼泪边狠狠的瞪着宋肆意,宋肆意站在那儿看的有趣,自己要不是个公主,估计严夫人早就扑上来把自己生吞活剥了吧。
再看严格沉着脸站在严夫人身边,没有半点要阻拦的意思,可见心里想法和严夫人一样,都以为是严灵歌说了什么挑衅的话,而自己恼羞成怒把人打成了那个样子。
也难怪会这么想,跟着严灵歌的那个婢女已经死了,那些在场的小姐们也都回了家,|余下的知情者也就只有她这边的人了,虽不知道严灵歌是怎么跟这二人说的,但肯定是没有怎么说实话。
她扯了扯陆之轩的袖子,冲他摇了摇头,让他别管这件事,人是她打的,事儿是她弄出来的,处理烂摊子还用不着他。
陆之轩倒也没争着要处理,他知道她的能力,也知道就算他不管她也不会吃了亏,就算吃了亏,他还在这儿站着,大不了再还回去就是。
严夫人见俩人拉拉扯扯,想着自己女儿还要死不活的躺在床上,且还是为了这个陆之轩才弄成那个样子,心里就更气,说话也更没遮拦了:“公主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当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大晚上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本就不合规矩,这儿还那么多人就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得,又一个喜欢管闲事的出来了,宋肆意收回手,笑看严夫人:“本公主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父皇母后都没管过我,你一个连诰命都不是的妇人,又是哪儿来的权利教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