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很久以前他问过她的话，那时她刚刚扶持新皇登基，未央殿中，他站在她身后，看着一身茜素红百鸟朝凤的宫裙，也是这样，苍白着脸问了这样一句话。

选谁呢？

那时的她，谁都不会选，刚刚经历了失去至亲之人的她，内心是一片黑暗，她被黑暗侵蚀，整个人都阴沉的可怖。

所以，她告诉他：“权势能让我再不受任何人欺负，权势能让我站在万人之上，让所有人都不敢轻视，权势可以让我活的很好很好，可是，顾安，你呢？你能给我什么？”

能给什么？能给一个安稳之所，能给一个自由之家，可这些，她不屑要。

天牢中，他又问出这句话，在这样一个阴暗的地方，在更加耀眼的她面前，他还在执着于这个问题。

这一次，她终于不再那么冰冷，甚至给了他一个如幼时一样灿烂的笑，“顾安，对不起，你从来没有输给权势，我大概就是个不详的人，所有和我关系好的人都不得善终。

皇兄是，母后是，你是，那些人都是，你们一个个都因我而死，苟活者最是痛苦，顾安，你如此做，留给我的亦是痛苦。

我们相识十八年，今年，你刚好及冠，我本打算在你及冠那天送你一个礼物，现在看来已经晚了，我们，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她待他亦兄亦友，从童稚到双十，她是皇家尊贵的公主，他是相府病弱的少年，若问有谁见过她从明媚少女到祸国妖姬的转变，这世上，除了宋璋，便只有他了。

顾安，顾安，我多想把这个人藏起来，不使明珠蒙尘，结果，到头来，让明珠蒙了尘的人，恰恰是她自己。

瘦弱的少年又是一阵咳嗽，咳的脸色都红润了一些，她上前为他顺着背，语带指责：“早便说过，我的事你不要插手，现在这样，你让我怎么办？”

朝堂之上，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承认了自己的罪行，纵使她有心包庇，也无济于事。

渐渐止了咳嗽，顾安握住她的手，浅色的唇勾出一抹浅笑：“瑶瑶，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你就当是全了我的遗愿吧。

日后入了黄泉，见到顾家的列祖列宗，我会亲自赔罪。你也不要自责，这是我爹罪有应得，他死不足惜。

瑶瑶，你别难过，我死了那是解脱，这半生，我活得太累，我本想做一个将军，能为你守疆土，如今，怕是不能了.......”

他握着她的手，然后一扯，将她搂了满怀，“我其实，很想陪你走下去的，世人所求甚多，我只求，你心里有我，瑶瑶，对不起.....”

对不起，说好的会一直在她身边不离开，结果还是要先走一步；对不起，明明这么在乎，还是要放手。

无论多少对不起，都抵不上我欢喜你，只是这句欢喜，藏在心里太多年，再也没办法说出口了。

瑶瑶，瑶瑶......她愣在那儿，感觉到他要滑落的身子，她终于伸出手臂将他回搂住，耳边是他弱的已经听不到的呼吸。

紧紧咬着牙关，将所有痛苦压抑在喉中，她大睁着早已红了的眼眶，不敢眨眼，怕眼泪滑落下来。

怀中人越来越重，她死死搂着不愿放手，“.....顾安，你这个骗子.....”

直到力竭，她才搂着他跌坐在地上，病弱的少年嘴角渗出殷红的血，胸膛的位置插着一把利刃，是她别在腰间的利刃。

她抬手轻轻拭去血丝，这人啊，惯会这样自作主张，谁许他自杀了？谁允许了？

“顾安，倘若黄泉路上真有孟婆汤，你便多要一碗吧，这一世你过的这样不开心皆是因我所累，来世，别再遇见我了......”

为什么她所想珍惜的人，总会离她而去？为什么她想抓住的人，最后什么都抓不住？

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她，没有答案，没有方向，她放下他的渐凉的尸体，眼睛红的厉害，却是半滴眼泪都未落下。

原为卿手中之刃，斩卿不喜之人，纵是一世骂名，甘之如饴！

早在知晓她对老丞相动杀心起，顾安就已经在谋划了这一切，他亲手杀了自己的爹，然后在她去见他的时候，用他曾赠与她的匕首，解决了自己的性命。

“慕先生，这个故事我说的可好？”

宋肆意打开折扇，隔着面具将对面的人看着，那双带笑的眸子里，盛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刑部对外宣称顾公子自杀而死，百姓都不信，皆称是公主杀人灭口，公主传旨，顾丞相之子弒杀亲父，害天启失一良臣，又累她背负骂名，尸体不允下葬，曝尸荒野方能解她之恨。”

慕寒盯着她手中摇晃的扇子，轻笑：“可我知道，故事里的顾安，尸体早被调了包当夜就移走了，曝尸荒野的那个不过是一名死囚犯而已。

这样大费周章，我是真不明白这个公主怎么想的，姑娘可有明白？”

宋肆意笑笑没有说话，她怎么会不明白，顾安死后，她匆匆回宫命人将顾安的尸体换了出来，然后她给了他举行了简陋的葬礼，将他葬在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可是这些，不需要同外人讲，起码，没必要同慕寒讲。

“打从我见到慕先生开始，慕先生似乎就对这位公主十分好奇，..说好奇也不对，第一次见慕先生时，你对那公主可谓是恨之入骨。

今日再见，又觉多了几分探究之意，我甚是不明白，依先生之头脑，不该落到当一个说书先生的下场。

敢问先生，因何丢了侍郎之位？”

故事里的这位侍郎大人，虽然不受人喜欢，可到底是皇上封的官，也没人敢突然罢了他的官，如此，今天又怎么成了一个说书先生？

她对故事里的其他人都有印象，唯独对这位侍郎大人没什么印象。

与她没有多大关系的人，她向来印象不深，所以，关于慕寒，她对他的印象始于这个小茶馆。

“人都有好奇之心，姑娘今日来是因为好奇之心，我也有，我的好奇心使我落到这个地步。”对于此事，他并不是很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