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王妈妈那张煞白的脸是被吓的,尤其是被王安然这番话给吓着了。

她心里想,这个傻孩子,怎么跟她爸一样傻呀?本来人家那么有钱那么有势力,想恭维还来不及呢,你怎么还这么跟人家说话呢?

“你给我坐下!没有你小孩子的事儿,你不许插嘴!”王妈妈突然拍了一下桌子,瞪着眼睛指着王安然吼道。

王安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吓得一哆嗦,眨巴着双萌萌的大眼睛,磕磕巴巴的问:“奶奶……我说的是真的,你干嘛说我呀?”

“你坐下!不许再出声!听见没?!”

看的出来,这位王妈妈平时不仅对儿媳妇儿强势,对孙女也不留情面。王安然看着奶奶那鹰隼似的眼睛,真就怕怕的了,她撅了撅嘴,又白了何红瑞一眼,这才老老实实的坐回了椅子上。

王妈妈见王安然老实了,马上又变换了一张笑脸,转过头对身边的何红瑞说:“哪个吧……你的事,你妹妹已经跟我说清楚了。这件事主要怪……怪我那个儿子,是他心眼儿直,犟脾气,不懂得转弯儿……

“你放心吧,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等我回家,我肯定好好说说他,装哪门子清高?脑子是不是有病啊?

“你说你多好的闺女啊?这要是错过了你,上哪儿再去找你这么好的人呀,你说是吧?

“我不管我儿子就怎么说,反正我是决定了,我认下你这个儿媳妇儿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咱们老王家的人了!”

这话一开口,把何红瑞贺雅婷都给说愣了,两个人大眼儿瞪小眼儿的,一脸懵懂,还当自己耳朵跑肚了呢。

这怎么回事儿啊?

刚才王妈妈不还对何红瑞像对犯人似的,没头没脑的嗤嗤哒哒吗?现在她怎么又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那语气那表情,整个像面对祖宗似的,就差把何红瑞搭板儿给供起来了。

当然更狗血的还在后头呢,王妈妈突然又拽着王安然,指着何红瑞说:“快点安然,你快点管她叫妈妈。”

王安然可能是刚才被奶奶吓得够呛,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不敢反抗,嘟着嘴,吭哧了半天,才勉勉强强叫了一声:“妈妈。”

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何红瑞满心欢喜的去送那对祖孙回家,让云馨和贺雅婷在包间里等她,为了庆祝首战告捷,回头她要请两位姐妹去K歌。

云馨还惦记着卢家的事,虽说也担心在何家的那四个孩子,但也没敢马上告辞,只得跟贺雅婷坐在包间里闲聊。

贺雅婷手里一直捏着酒杯,让那杯中的红酒像潮水似的晃来晃去:“我看得出来,你瞧不起穷人。不然,你能用那种方法对待那个阿姨?不过你这个招数还挺灵,轻而易举的让她就范了。”

云馨看着对方那研究似的眼神,不禁苦笑了:“事先说明,我也是个穷人,而且我没瞧不起穷人,是有些穷人瞧不起自己。

“再说了,那位阿姨算什么穷人?她儿子是市刑警队的副队长,凭这个,就比普通人强上一大截。”

贺雅婷越发仔细端详着她:“你说什么?你也是穷人?”

“对呀。”

云馨搔搔头发,又把耳那一绺捋顺了,想着自己跟这位贺姐姐好像有些交浅言深了,她思考了一会儿才又说:“我和卢家何家的关系,其实都是阴差阳错。我和卢涵的感情,连我自己都没想到。

“以前我是个普通小幼师,还带着个孩子——没钱、没房、什么都没有,一无所有。说出来不怕姐笑话我,连我自己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到现在我还觉得糊里糊涂呢。这就像是在做一场稀奇古怪的梦,而现在梦里的我,已经糊里糊涂的沉迷了。”

贺雅婷听得认真,见云馨不说了,又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云馨,如你所说,你的爱情没有别的目的了?”

“别的目的?你……指的是什么?”云馨下意识的反问。

“例如说:财富或者是社会地位。”

“应该……没有吧?”云馨扪心自问,还真不敢确定,但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又摇头说:“没有,我和他在一起,没想过他是什么身份,没想过有多少财产——现在也是,就算他一无所有了,我也会一直等着他,等着他出来,哪怕我养着他,我也心甘情愿。”

贺雅婷听她这么说,突然笑了:“好像……这种情况不会出现吧?不然你也不会这么说。

“山盟海誓都是留着说过就忘的,比任何的书面合同都不具法律效力。其实连婚姻也一样,结了婚,在结婚证上都打了钢印儿了,可等回头再离,也很简单易行,再办一个证儿,在打上钢印儿,结束了。”

说到这里,贺雅婷摊开了手,像是把手里虚幻的东西洒在了地毯上。

云馨看着她,又牵起了嘴角:“在你看来,无论什么事,包括爱情,都是以金钱权力为前提的了?”

“对呀!”贺雅婷说:“我从不自命清高,哗众取宠。而且我还敢向你承认,我自己的婚姻里就没有爱情。

“因为我需要金钱,需要社会地位,我不能容忍我给别人打工,为了那两个糊口钱,屈辱得像个奴隶似的活着!”

云馨没想到她会这么诚实,这让她都有些感动了。

贺雅婷喝了一口红酒,又继续说道:“其实我曾经也爱过一个人,那个人比我大了好几岁,当年我是他的学妹,我们都在尚大的经济系,不过我在念本科,他在读硕士研究生……”

“他还读过硕士?”云馨一脸的羡慕。

“对呀,读硕士有什么奇怪的?”

贺雅婷挑了挑眉梢:“你大姐,你二姐都是双料博士,你三姐也读完了硕士。像硕士这种学历,在上流社会已经算低的了。连我都读过,也是在尚大。”

说到这里,贺雅婷又问云馨:“那你是什么学历?”

云馨羞红了脸:“我是高中……而且还没毕业。”

“难怪呢。”贺雅婷的目光里不经意的闪烁出一丝鄙夷,不过也是一闪而过,转眼又回复了亲切,她耸耸肩说:“学历高低并不能说明什么,有很多人学历很低,也能做出来大事业,比尔盖茨不也大学没毕业吗。”

她挥挥手:“算了,算了,不谈这个,有点跑题了。”

她又开始讲自己的故事:“……那时候我比你还天真,我比你还穷,穷得我现在一想起来都心酸。

“……我爸是个搞装修的木工,他为了供我上大学,起早贪黑的干活,不过后来,就因为太起早贪黑了,才一不小心,被电锯锯断了手指……

“……那时候为了给我爸治病,家里花光了所有的积蓄……

“——诶,我说的这句话,怎么觉得耳熟呢?像是哪个苦情戏里就这句台词吧?

“……算了,不想了,想不起来了……

“……我记得那时候的我,连食堂都去不起了,每个月才四五十块钱的生活费,一天只能吃一顿饭……我为了自己的尊严,还跟舍友撒谎说,我正在减肥。

“你经历饥饿的感觉吗?没经历过?我经历过——而且不是一天两天,至少得一个学期——我现在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别人在我面前吃东西,我为了抵御那种诱惑,一直都咬着嘴里的腮肉,幻想那就是我的食物,甚至我把嘴里的腮肉给咬破了,最后我尝到了——血液的咸味——那是我自己血液的味道……

“正因为这样,我才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时候,每天中午我去食堂只买一份馒头,外加自己带着的一小袋榨菜——这就是我全部的一天食物。

“他偷偷的观察我,发现我总是躲在角落里,然后再对着那点少得可怜的食物狼吞虎咽……

“后来,他主动给我买饭了,可我为了自尊,强忍着饥饿,从来都没有接受过。

“终于有一天,他对我说:‘不如你做我的女朋友吧?因为那样,无论我跟你买什么都名正言顺了。等我帮你渡过了难关,你要是觉得我不好,我们可以分手,我不会怪你的。’

“刚开始,我也拒绝过他,可那种饥饿感实在太难熬了,等到最后,我熬不过饥饿,还是成了他的女朋友。”

说到这里,贺雅婷擦了擦眼角,看着云馨问:“我的爱情开端,是不是太荒唐太可笑了?”

云馨摇头:“没有,我没觉得荒唐可笑,反而我觉得……很感动。我认为他是个好男人,是个有同情心的好男人,也是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

贺雅婷点了点头:“你的直觉没错,他是个好男人,可惜是人都会犯错,他也犯了错,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贺雅婷把话说了一半儿,又转移了话题:“……其实那个人你应该认识,因为他是你表哥,名字叫陶勇。”

“我表哥?陶勇?”云馨被弄愣了,终于敲了一下脑袋:“哦,我想起来了,妈妈提起过他,好像他跟卢涵是同学,好朋友,后来因为卢涵的事,和何家斗气,去了美国?”

贺雅婷摇头:“不是,他不是因为卢涵的事,是因为我,是因为我背叛了他……”

“你,背叛他?”云馨不愿相信:“他对你那么好,你既然会背叛他?”

“是,他对我是好。”贺雅婷叹了一口气:“可他犯了一个错误,就是让我见识到了,尚海的上流社会。

“因为他和何家有亲戚,所以他为了取悦我,也为了向那些亲戚们炫耀我,他把我带到了何家组织的酒会里。

“在那里我终于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奢侈,什么才是真正的挥金如土。

“那里让我茫然若失,让我恨老天不公,竟然让我出生在那样贫困的家庭……

“陶家虽然是何家的亲戚,但家境一般,陶家人又都爱面子,不愿意借助何家的势力去赚钱,也没有一个人在何家打过工——可他偏要我去见识荣华富贵,让我对他变得越来越失望。

“我不想重复以往的生活;我不想继续当我的小市民,继续给人家打工;我想实现自己的理想,让我的专业学以致用;我想让我的父母依靠我,过上更好的日子,我想要荣华富贵……

“所以,我终于,背叛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