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元年的夏天,不知水域龙王最近是不是气不太顺,长安城连着一个月都没有降雨。空气燥热,街上的尘土飞扬,晒得沿街小贩都没有叫卖的力气。日头刚一上来,大部分人就都到西市大街的好彩酒楼里听说书去了。
西市大街的好彩酒楼位置不算特别好,店门正对着十字路口。据算命先生说,这里在风水上是双龙煞,煞气太重,冲了财气。十字路口是鬼门关,赚多少钱都要给阎王送去的。
算命先生说的像模像样,一般的商家没人敢买。连一般百姓都不愿从街前走,实在避不开,都要在门前吐几口口水去晦气。就这么荒废了两三年的宅子,几个月前突然被外地来的一对年轻夫妻买下了。这夫妻俩倒是不信风水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酒楼就装修完毕,开业大吉了。
对于酒楼的成立,附近的居民都持观望态度。有些人还挺幸灾乐祸,就等着看这两夫妻亏的倾家荡产。可左等右等,也没见人家生意过不下去。甚至在立春过后,长安城来了一批胡商,全都入住到好彩酒楼里。这胡商走南闯北,口口相传,一时间好彩酒楼竟由长安的鬼楼变成了旺铺。想要来吃顿好的,都要排上个好几天呢!
好彩酒楼菜好酒好,说书的更好。虽然说书先生阿言年纪不大,口才却极好。上到神仙传说,下到宫廷秘史,他全都知晓个一二三四五。也不知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反正大家都听的津津有味。就算是假的,也都愿意信了。
我坐在酒楼的二楼吃着瓜子,就听阿言口若悬河的说着:“昨日我们讲到啊,那年泰山地震,是因朝歌上仙自爆内丹引起的。那朝歌上仙,真乃三界第一奇女子。为了报恩救人,宁愿舍弃自己的性命。在女娲娘娘的全力追杀下,她自毁修为救活了文始真人和龙君大王。有道是,得人恩果千年记,得人花戴万年香,无心插柳柳成荫,有心栽花花不开……”
“而朝歌上仙的好友文昌帝君在龙王孙儿的百岁宴上大醉三年,酒醒后方才知晓此事。可等文昌帝君赶到泰山时却为时已晚,泰山只剩下一堆断壁残垣,朝歌上仙仙踪难寻。文昌帝君气不过,带着三万仙人去西昆仑讨个说法,到如今双方还是没能分出个胜负,打了个难舍难分……”
我觉得自己已经够小心眼的,没想到养的蛟蛇比我还小心眼。那年泰山的事情让阿言始终耿耿于怀,啧啧啧,哪怕过去了十几年,他还在凡间不停的传播这个故事,撒播仇恨的种子。
初听他讲的故事,我也觉得挺新鲜的。可是听的多了,连夸奖我的那些话都重复的很是无趣。我听的有些昏昏欲睡,不停的打着哈气。等龙岳提着凉糕来时,我都快要睡着了。
“怎么不进去睡?”怕我撞到栏杆上,龙岳把我搂在了怀里,“这里不吵么?”
“热。”我迷糊的扯扯领口,“今儿没风,房间里太热了。”
龙岳没说什么,他拿出扇子给我扇了扇。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我迷迷糊糊的又睡过去了。
自那日离开泰山后,过去差不多十五年了。这十五年里我没了内丹,除了能用道法外,基本上和凡人没什么区别。龙岳带着我走走停停,当凡人的日子倒也挺有意思的。有时候龙岳会在凡间当个小官,有时候我们会做些小生意。
唯一的遗憾是我们不能在一个地方呆太久,一是怕凡人察觉到异样,一是怕天庭追捕。
对于追捕我这事儿,我很头疼,天庭同样很头疼。文昌帝君不讲理起来是任谁也拉不住,他带着仙人和西昆仑打了半个多月,缠着女娲娘娘和陆压脱不开身,到现在还没有个定论。玉帝和王母没有办法,只好换了哪吒三太子继续抓我。
因我帮了尹喜的忙,太上老君决定替爱徒还我一个人情。老君答应帮我缠住哪吒三太子几日,也能让我在凡间过上几年安生日子。
老君还的这个人情,我委实受之有愧。要算起来的话,是我亏欠尹喜颇多。再说了,我也不曾真的把尹喜救活。尹喜的仙元被劈开的太大,仙气很难聚合。就算我补了修为给他,也是杯水车薪,收效甚微。如今他的肉身还被养在昆仑山的玉虚洞中,听老君说没个三五百年他是醒不过来的。
知我愧疚甚多,临别时老君还安慰了我几句。老君虽不喜欢我,但看在爱徒尹喜的面子上,他也没让我太为难。拿出了一瓶丹药给我,他道:“你如今没了内丹护体,日子怕是不太好过。要想护住仙胎,需靠些丹药养着。这个给你,若是吃完了,可以再去兜率宫找我。”
是啊,我又怀了仙胎。我算了下时间,正好是在幽都之山怀上的,是在梦中受的孕,陆压的孩子。
我是豁出性命都要和陆压断了关系,可偏偏这个时候发现自己怀了仙胎。也是因为肚中的仙胎,我才没有死掉。在我快要断气时,仙胎续了口仙气给我……我就这么不尴不尬的活了下来。
如今的我算不得仙人,也算不得神仙。和孙悟空差不多,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唯一比较幸运的是,被我救活的龙岳得了我大半的修行。他连雷劫都不用渡,直接生出了两个龙爪,成了真龙。现在他现出真身,再不是黑乎乎难看的大蛟蛇。龙鳞上都带着金光,水域龙王都比不上,威风的很。
这么说起来,水域龙王可能就是因此事儿在窝火不肯降雨。毕竟龙岳年纪不大,修行不长,突然飞升成为真龙,确实是挺值得让人羡慕嫉妒恨的。
想到这事儿,我真是做梦都能笑出声来。龙岳听到我在发笑,他笑说:“阿言这故事都讲多少年了,你居然还喜欢听,也是实属不易。”
“喜欢听啊,当然喜欢听。”我坐起身,伸了个懒腰,道,“你不知我这个人么?心眼儿小的很,谁要是对不起我,我得骂他个千万年。”
龙岳轻笑,我突然凑近他:“龙君大王,你可不许办对不起我的事儿,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本王真是冤枉。”龙岳指指桌上的凉糕,道,“知你喜欢吃,本王特意去洛阳买来的……本王对你的心,你还不知道吗?”
我就爱吃净土寺外面卖的凉糕,拿起一个塞到嘴里,笑说:“谢谢龙君大王的一片心,朝歌我就受了啊!这……”
可我这口凉糕还没等咽下去呢,楼下说完书的阿言就跑上来了。看他急的满头大汗,我笑着拿了一块儿凉糕给他:“阿言辛苦了,咱们好彩酒楼的业绩和朝歌上仙的声望都指望着阿言呢!来,吃一块儿凉糕,快点歇歇嗓子。”
“哎呀!老板娘,还歇什么歇啊!”阿言还是把凉糕接下了,他急的手舞足蹈,“你快去看看吧!楼下出事儿了!”
“出什么事儿了?”我并未把阿言的话放在心上,“长安城的那几个妖怪,哪个不是你的手下败将啊?还能出什么事儿啊?”
酒楼刚成立的时候,确实不太平过一阵子。有几个小妖怪上门闹事儿,闹的还挺凶。不过阿言毕竟是本上仙亲自调教的,对付几个小妖怪自然不是难事儿。不然的话,我们的酒楼也不能相安无事的开到现在。
阿言快速的把凉糕吞下,他含混不清的说:“老板娘,不是酒楼出事儿了……是老板他出事儿了啊!”
“胡说!”龙岳皱眉道,“你家老板我好端端的在这儿坐着,我能出什么事儿?”
阿言被龙岳吓到,嘴里的凉糕都噎住了。我走上前笑着拍拍阿言的后背,鼓励道:“别怕,慢慢说,咱们家老板又不吃人……你说说看,出什么事儿了。”
“那个,老板娘,楼下来了一个女子……”
“嗯?”
“那女子,还领了两个孩子……”
“哦?”
没等阿言说出口,龙岳红着脸急道:“什么女子孩子的!阿言你可别瞎说啊!”
“你不要打岔!”我瞪了龙岳一眼,继续笑着鼓励阿言,“不用理老板,你说你的。那个女子领了两个孩子,然后呢?”
“然后,然后……”
在我和龙岳眼神的追问下,阿言索性闭了眼睛谁都不看,一股脑全都讲了出来:“那个女子说是认识这里的老板!她说老板欠她一笔债!她来为孩子找爹的!她还说……老板答应过要负责任!”
“……”